如果说金栾刚刚来的时候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那么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只能用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来形容了。
豹卫士兵虽已不再叫喊那些令他火冒三丈的口号,但面对数千不怀好意的目光,也使得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
因此一见到营门处出现李仲飞的身影,他竟如释重负,欠身就要下马相迎,幸亏小校在旁及时提醒了一句,才又想起自己乃是来兴师问罪的,
脸上掠过一阵似火烧的灼热,连忙重新坐正了身子,厉声道:“李仲飞,你可知罪!”
然而话刚出口,便招来豹卫军中潮水般的叫骂:
“老匹夫!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李将军名讳?”
“姓金的,你在李将军面前只不过是个芝麻小官,还不快下马跪拜!”
“金栾,再敢胡说八道,当心爷爷撕了你的嘴!”
“他那哪里是嘴?分明是张屁股!”
“对对对,怪不得如此之臭!”
各种污言秽语夹杂着冷嘲热讽一并砸向金栾,直砸得他怔怔发懵,良久才缓过口气,哆嗦着道:“李,李仲飞,你欺人太甚!”
李仲飞也感觉众军士闹得太过离谱,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冲金栾抱拳道:“大人深夜造访,莫非舍不得上元美景,意与本将把酒言欢?可惜本将营中缺粮少食,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李将军客气,老夫不胜酒……啊呸!李仲飞,你少在老夫面前装糊涂!”金栾终于彻底清醒,戟指李仲飞道,“老夫问你,你背信弃义,派部从烧毁义仓、杀伤守卒,该当何罪!”
“什么?义仓被烧?”李仲飞正是打算装傻充愣,想等刘冲回来之后再当面问清来龙去脉,于是挠了挠头道,“不知大人说的是哪座义仓?”
金栾更怒,想上前质问又惧李仲飞神勇,气得喘了两口粗气道:“当然是富龙义仓!李仲飞啊李仲飞,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富龙义仓乃寿皇在位之时亲设,别说老夫一介知州,就算……”
“等等,大人且慢!”李仲飞摆手打断他的话,一脸惊诧道,“大人是说,富龙义仓被人烧了?”
金栾冷哼道:“正是!”
“当真?”李仲飞又问了一句。
金栾急道:“如此大事,老夫岂能妄言?”
“哎呀!金大人,你是怎么做事的?”李仲飞捶胸道,“既然你知道富龙义仓有多么重要,怎么出现如此大的差池?”
看着李仲飞一副死了亲朋悲痛模样,霎时间,金栾又有些发懵,喃喃道:“你,你真不知情?”
“本将知道什么?”李仲飞顿足道,“富龙义仓失火,金大人你难辞其咎,对了,是不是救火的人手不够?本将这便下令,所有豹卫将士全力襄助!”
“老夫多……”金栾感谢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幸亏身边小校即使提醒,才幡然醒悟,怒道:“李仲飞,你当老夫是无知小儿么?有人亲眼看见你的从龙游城逃回来!”
李仲飞叹口气道:“本将怎敢戏弄大人,但本将全指望着富龙义仓的军粮南下,为何要将其焚毁?这岂不是自断后路吗?”
金栾瞪眼道:“你敢矢口否认?”
“做过的自然无法狡辩,可没做过怎能承认?”李仲飞摊手道,“本将确实派人跟随贵军前往了龙游城,但不过区区数十人而已,又怎敢擅拭虎须、胡作非为?大人无端指责,恕本将不敢苟同。”
“纵火烧仓,一人足矣!何须数十人?”金栾冷冷道,“如今铁证如山,老夫岂容你在此抵赖!”
李仲飞向衢州兵阵中望了望,淡淡道:“敢问大人,不知大人所说的铁证是什么?物证还是人证?人证的话,又在何处?”
“这……”金栾语塞,附身问小校道,“派去催促贾将军的人回来了没有?”
小校怔道:“大人没吩咐过卑职呀。”
“什么?”金栾脸色一沉又要发火。
小校忙道:“卑职这便派人去催。”
“你亲自去!”金栾心中恼怒无法言明,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再看向李仲飞时,脸上已多了些许尴尬,语气也不由缓和了不少:“李将军,团练使贾传利贾将军正在来此的路上,到时候一切自然大白于天下。不过老夫想劝将军一句,将军年少有为,莫要因一时糊涂耽误了似锦前程。”
李仲飞看着小校离阵而去,知道是去接应龙游城返回的衢州兵马,他并不担心刘冲等人遭到毒手,反而希望小校早去早回,尽快揭开真相。
听到金栾所谓的好意,只是耸耸肩随口道:“究竟你我二人谁才是真的糊涂,想必彼此都心知肚明,劳烦大人劝慰本将的同时,还请扪心自问。”
他本是无心敷衍,谁知落入金栾耳中,却令这个花甲老人脸色大变,眼角抖动了几下,失声道:“将军想说什么?”
“大人又想知道什么?”李仲飞的心已跟着小校飞去了通往龙游城的路上,感觉没必要再与金栾多费唇舌,笑了笑改口道:“没什么,大人无需放在心上。”
金栾心中有鬼,自然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此时又见李仲飞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更加不敢随意开口,于是冷哼一声,也看向小校离去的方向。
富龙义仓被焚毁的消息尚未传开,双方士兵除了极少的人知道内情,绝大多数仍被蒙在鼓里,见主将如此,都下意识地跟随着二人的目光向东望去,军营内外顿时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之中。
好在不多时,官道上刚刚消失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小校在数千人的沉默注视之下策马返回。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感觉全身的寒毛都被盯得根根竖起,慌忙俯下身子,一阵风般直冲金栾马前:“大人,贾将军回来了!”
“好,来的正好!”金栾转忧为喜,抚掌笑道:“李仲飞,你不说也罢,有什么话留着向圣上解释吧。哼哼,但不知圣上还愿不愿见你!”
李仲飞置若罔闻,大步迈前道:“人呢?”
小校不知该不该回答李仲飞,小心翼翼地看向金栾。
金栾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指着李仲飞道:“让你说你就说,告诉他,也好让他死的明白。”
小校犹豫一下,不过还是面朝着金栾道:“贾将军怕大人等的心急,便带着那个豹卫将领先赶来了,其他的弟兄因为要押送凶犯,还要过些时候才到。”
李仲飞不悦道:“谁是凶犯?”
小校一缩脖子没敢接话,急忙拨马闪到了一旁,免得夹在二人中间遭受池鱼之殃。
“贾将军来了就好!”金栾哈哈大笑,冲李仲飞道:“听见了吗?老夫看你还有何话说!”
话音未落,便看见官道方向又驰来一匹快马,马上除了骑士之外还横卧着一人,想必这骑士便是金栾口中所说的衢州兵马团练使贾传利,而横卧那人应该就是刘冲了。
李仲飞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大步迎了上去,高声道:“贾将军辛苦了,不知刘统领安好?”
贾传利不答,却打马扬鞭,突然加快了速度,径直朝着李仲飞冲来。
见状,众军哗然,彭老六、曲瑞等人更是脸色巨变,各执兵刃跑出了营门。
“都别动!”李仲飞面无惧色,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又迎着奔马迈前了一步。
就当奔马离李仲飞不足丈距之时,贾传利猛地大喝一声手扯缰绳,整个人伸直了身子向后仰去,发了狂似的奔马竟被他勒得同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