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月隐星消。
伴着忽远忽近的鸮鹰垂啼之声,以石瞎子为首的十几个狱卒簇拥着一辆破旧牛车,晃晃悠悠驶出城门,直奔北郊乱坟岗而来。
由于入夜前后下过一场小雨,使得原本就坎坷崎岖的土路更加泥泞难行。车轮与车轴摩擦出阵阵“咯吱”声,直让人感觉刺耳涩牙。
众人将牛车推到一片极为密集的坟堆中间,从车上取出铁锹开始清理杂草、挖掘土坑。
石瞎子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烛和瓜果,一一摆好,冲着四周拜了拜,叹道:“弟兄们加把劲,咱们早一些做完,也好抓紧时间回去。”
其实无需他催促,乱坟岗这个鬼地方是个人便不愿多呆,不多时,一个刚好埋人的土坑很快便挖好了,四个狱卒拍拍手,又跳上车一起向下搬运魏士旭的尸体。
尸体用草席卷裹,很是粗鄙,头和脚还露在外面,也没人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铁青的脸色加上大大小小的血疤,让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狰狞可怖。
拖拽尸体双肩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狱卒,只见他闭目屏气,极力将脸扭向旁边,显然极为害怕。
然而越是害怕越容易出错,由于目不视物,小狱卒跳下车时不小心被凸出的车轴狠狠绊了一下,顿时尖叫一声滚进了刚刚挖好的土坑里。
其余三人措手不及,再抱不紧草席,尸体随即从草席中滑了出来,落在坑沿之上。
众人喝骂声中,小狱卒头上脚下摔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想要摸索着爬起来,又恰巧头对头,与尸体撞了个正着。
血脸映入眼帘,早已魂飞魄散的他再也受不住惊吓,一边哭喊着:“鬼,鬼啊!”一边脚蹬手刨躲向土坑的另一侧,眼瞅着两眼一翻,就要昏死过去。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石瞎子嘴里嘟囔一声,冲那群傻站着看热闹的狱卒喝道,“还愣着作甚?快过来帮忙!”
一个高个子狱卒应声扯了扯尸体,感觉纹丝不动,再看向尸体的血脸,竟发现原已被李仲飞阖上的双目不知何时又睁开了,不禁心有余悸道:“看来是死不瞑目、不愿入土啊!”
另一个矮胖狱卒凑过来,也是浑身一哆嗦,摸着后脖颈道:“石大哥快过来,拿着香烛给他拜一拜,不然怕是要赖上咱们了。”
“拜你娘啊!”石瞎子啐口吐沫,重新将草席铺开,转身去拽尸体,“一群胆小鬼,亏你们来时还喝过壮行酒,怎么吓成这般怂样?”
高个狱卒硬着头皮干笑两声,也过来帮忙,谁知魏士旭的尸体竟似重逾千斤,他和石瞎子二人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丝毫动弹不得。
石瞎子这时也觉得不太对劲了,色变道:“娘的,还真邪乎啊!老噶,你还是把香烛拿过来吧。”
老噶正是那个矮胖狱卒,闻言摇了摇头道:“石大哥,咱们还是快走吧,把人送到这里已算仁至义尽了,反正有许多暴尸荒野的冤魂野鬼,这小子也不寂寞。”
“混账东西,说什么呢!”石瞎子念及李仲飞临行时的嘱托,鼓足勇气道,“把人丢在这里,回去如何交差?都给老子滚过来!”
老噶不服气道:“李将军答应升你做狱头,可没弟兄们什么事,要拼命你自己去拼,兄弟可不愿触这霉头。”
高个子听了,急忙松开手,后退了几步道:“老噶说的对,兄弟我也不干了。”
正争执间,突然不远处传来“哗啦哗啦”几声轻响,好像有大片土块正在滚动,众狱卒本就成了惊弓之鸟,这下更是脸色惨变,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东张西望,唯独石瞎子仍骂骂咧咧地向土坑中拉扯尸体。
“废物,都是废物!好容易求得京大人和李将军开恩,放过咱们一马,若不抓紧处理掉尸体,一旦被旁人发现,暴露了真相,变鬼的就是咱们了!”
“石……石大哥,你先别作声。”小狱卒这时已从土坑中爬了出来,指着前面一片荒坟哆嗦道,“你听,那里……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好像有意验证他的话似的,“哗啦哗啦”的声响愈发清晰了,其中还夹杂着几乎细不可闻的喘息声。若说前者或许是寒风卷拂坟堆所致,但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喘息声却的的确确是人的声音。
如果,死人和鬼也算作人的话!
石瞎子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也觉得毛骨悚然,但他依仗人多,仍硬着头皮道:“怕什么?自古神鬼怕恶人,让你们自己说,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是他娘的好东西吗?快干活吧,完事了一起去喝杯花酒压压惊。”
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想起了青楼里那些娇艳欲滴的姑娘,众人纷纷围向尸体,故意用大声嬉笑来试图驱散心底的恐惧。
然而就在此时,距离众人两三丈开外的一个坟堆陡然开裂,一条黑影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地朝着众人猛扑过来。
黑影虽与常人一般高矮,却有着一张极为恐怖的大脸,脸上伤疤遍布,双眼赤红如血,嘴巴更是大的不可思议,就像被利刃生生割开唇角,一直从左耳根下咧到了右耳根。
借着微弱的夜光,众人清楚地看到,黑影嘴边还挂着长长的一串东西,好似是人的肠子。
“我的娘哎,真有鬼,救命啊!”
不知谁先发出了一声惨嚎,紧接着,所有人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朝乱坟岗外逃去,连牛车也无暇顾及,只恨爹妈当初少生了两条腿,转眼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切,全被蜷缩在不远处一棵歪脖树上的李仲飞尽收眼底。早在黄昏时分,他便只身潜出京城,悄悄躲到了事先与京镗商议好的地点,冒着细雨等狱卒前来埋尸。
依照约定,无论有没有人抢夺尸体,石瞎子他们都不会真的将魏士旭埋了,而是拖进坑里便找个借口离开。如今黑影的出现,不但无形中让石瞎子等人的离去显得更加顺理成章,同时也让李仲飞更为笃信自己的猜测。
“装神弄鬼阻止狱卒掩埋尸体,果然是事先定好的计策,想以此将魏士旭弄出大牢。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竟丝毫没有察觉这个人是何时埋伏在附近的。”李仲飞心思电转,一个令人又敬又惧的名字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个名字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个组织,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组织!
念及于此,他更加小心地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从杂乱的枝丫间朝那黑影望去,只见那黑衣人在附近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才回到魏士旭的尸体旁,嘬唇打出一个短哨。
哨声尖细犀利,直透云霄,随即又有几个土堆松动,同样爬出人来。这几人与黑衣人略作对视,便迅速向四面散去,直到彼此相距百步左右才矮身蹲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好悬啊,我若贸然潜到近前,恐怕早已被其发现。这些人行事如此诡秘,又与罗星河有关,定是他们无疑了。”李仲飞暗自庆幸,双眼始终不离先前那人,他凭直觉可以断定,魏士旭真死假死的秘密就在此人身上。
果然,黑衣人又侧耳听了片刻,终于蹲下身子,从李仲飞这边看,他正好挡住了魏士旭的头脸,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就听魏士旭忽然大叫了一声,竟自已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