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认出那卷轴乃是一封圣谕,心中更惊,忙扶起赵崇宪道:“公子莫急,请细细道来。”
“唉,将军自己看吧。”赵崇宪将圣谕交到李仲飞手上,愁眉苦脸道,“如今能救朱大人的,只有将军你了!”
“什么?先生他……”李仲飞展开圣谕,仔细读道:“悯卿耆艾,恐难立讲,当除卿宫观,用示体恤耆儒之至意……这,这是何意?”
赵崇宪长叹道:“朱大人因上章弹劾韩侂胄,被圣上罢官了!”
“岂有此理!”李仲飞睚眦欲裂,急命彭老六备好马匹,与赵崇宪连夜返京而去,连侬语艳在后面喊他,也充耳不闻。
骏马狂飙,披星戴月。
一路之上,李仲飞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刑部尚书京镗得到韩侂胄保举,升任签枢密院事之后,诸多趋炎附势之徒几乎踏平了韩府的门槛。而韩侂胄急于扩充自己的实力,对投靠之人来者不拒,极尽所能为其升官加爵。短短旬月时间,韩党爪牙不但遍布京畿,更是将台谏诸职尽入囊中。
如此一来,韩党与玉笏门的争斗便成了不可逆转的水火之势,经韩侂胄授意,先后有十余名身居要职的玉笏门人被罢免官职、贬放外地。而空出来的职位,紧接着便落入了韩党爪牙手里,使其势力更加壮大。
为反击韩党的咄咄逼人,朱熹密约门下一同弹劾韩侂胄,可彭龟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使金国,而赵汝愚又始终拿不定主意。朱熹无奈,只得趁廷讲之机面陈韩侂胄奸邪,希望赵扩能亲贤臣、远小人,罢黜韩侂胄。
然而赵扩非但不允,还拿出几封玉笏门人的奏札,当着朱熹的面,将那几位应约上章弹劾韩侂胄的玉笏门人论罪下狱。
朱熹悲愤交加,一气之下,竟然直言赵扩即位未久便进退宰臣、改易台谏,国家大事屡屡圣意独断、擅下中旨,致使朝野上下均在怀疑朝政已被小人把持,照此以往,势必君威无存、反乱丛生。
赵扩听后勃然大怒,勒令朱熹回府闭门思过,不得妄议国事,否则以抗旨论处!
朱熹所言,本欲据理力争、已正圣听,谁知当时韩侂胄就躲在屏风之后,听了个一清二楚。
见朱熹决意与他为敌,韩侂胄不敢再顾及李仲飞的面子对其放任自流,回府后立刻纠集党羽上奏赵扩,力数玉笏门人以往过错,并明言朱熹迂腐,不可再用。赵扩深以为然,当即书写手谕,下旨罢免朱熹。
圣谕传出,依例需先经部堂审阅,赵汝愚乃当朝宰相、部堂之首,收到圣谕后大惊失色,有心劝说赵扩收回成命,又恐仅凭自己没有回天之力,便将圣谕冒险按下,让赵崇宪带来天目山请李仲飞帮忙。
“赵公子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眼看京城在望,李仲飞照着马臀又狠狠抽了一鞭子。
骏马吃痛,电射一般向前冲去。
为彰显天下太平、四海安定,赵扩登基伊始便下旨临安所有城门昼夜开启,二人才得以顺利入城。李仲飞让赵崇宪回府等候消息,自己则径直前往了韩府。
此时已过五更初刻,不少官员穿戴齐整,或骑马、或乘轿,正各自赶往待漏院等候早朝。
幸亏一路狂奔,李仲飞赶到韩府之时,恰巧遇上韩侂胄出门。他顾不得招呼,双手紧勒马缰飞身跃下,不等他身形停稳,胯下坐骑竟“唏嗞嗞”悲鸣一声栽倒在地,再回头看去,这匹百里挑一的骏马已然口吐白沫、动弹不得。
韩侂胄见状,情知定有大事发生,不然李仲飞不会拼着跑死坐骑从天目山连夜赶来见他,忙拉了李仲飞躲进门房,急声道:“小友,难道豹卫大营有变?”
“大人,在下是为你而来。”李仲飞喘着粗气,环顾四周道,“此处说话可方便?”
韩侂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淡淡道:“小友若是来为朱元晦求情的,那便无须开口了。”
“大人想到了?”李仲飞一愣,不觉有些气馁。
“果然……”韩侂胄眉角微颤,叹道,“朱元晦出言不逊得罪了圣上,是圣上要惩戒他,韩某一介芝麻小官能说上什么话?小友若想找人代为求情,找韩某还不如去找赵相。”
他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圣上又没有治朱元晦的罪,只是让他闭门思过而已。唉,这个朱大儒,真一点点委屈也受不得啊!”
“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在下吗?”李仲飞胸中愤懑,想也没想便掏出了那封圣谕,狠狠摔在桌上。
韩侂胄取过细细读了两遍,顿时脸色惨变,跌足叫道:“竟有此事?难怪小友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大人不知?”李仲飞死死盯住韩侂胄的双眼,恨不得一直看穿对方的心底。
韩侂胄长叹一声,猛地将圣谕拍在桌上,咆哮道:“不知小友听了何人的一面之词,以为是韩某从中作梗?唉,真冤煞我也!”
李仲飞一直极为敬佩韩侂胄为人,见他不似作假,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愁道:“既然与大人无关,在下便安心了。先生乃国之肱股,若因此被贬,实乃朝廷之殇、大宋之殇。不知大人可有办法力挽狂澜,劝圣上回心转意?”
韩侂胄又叹了口气,不露声色地将圣谕收入袖中,沉吟道:“赵相可有良策?”
“正因赵相无计可施,才令人将圣谕转交于在下。”李仲飞心烦意乱,在房中来回兜着圈子。
韩侂胄若有所思道:“果然是赵相……”
“韩大人想说什么?”李仲飞忽然闪过一丝警惕。
韩侂胄忙摆摆手,正色道:“小友莫急,既然如此,还请小友在寒舍稍候,韩某早朝散后便去求圣上,但结果如何,韩某却不敢对小友保证。”
“大人真的愿意为先生求情?”李仲飞大喜,那丝警惕随即烟消云散,冲韩侂胄长揖道,“在下多谢大人不计前嫌,唯大人这般,才真的称之为正人君子。”
“唉,朱元晦能识小友,此生已然无憾,真令韩某羡慕啊!”韩侂胄苦笑摇头,吩咐韩福为李仲飞置办早膳,乘轿匆匆往皇宫而去。
李仲飞心急难耐、食不甘味,便让韩福不必管他,就待在门房等韩侂胄回来。苦候半日,直至天将过午,长街尽头终于出现了韩侂胄小轿的身影。
等不及小轿近前,李仲飞立刻飞奔着迎上去,将小轿拦下,搓着手颤声道:“大人可算是回来了,有结果了吗?圣上是否已经收回成命,不再为难先生了?”
“看把你急的。”韩侂胄笑吟吟地看着李仲飞,却不作答。
李仲飞愣了愣,突然高兴地一拍大腿,转身便走,眨眼跑出了七八丈。
韩侂胄眉头微皱,高声叫道:“小友去哪里?”
李仲飞头也不回道:“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知赵相和先生,他们一定也等急了。”
“唉……”韩侂胄故意长长叹了口气,唏嘘道,“小友专程而来,如今事了,小友竟然连一句话也不愿与韩某多说了么?”
李仲飞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身形,冲韩侂胄拱手道:“大人莫怪,在下实在太高兴了!请大人稍等片刻,在下一定与先生登门道谢。”
“小友留步,”韩侂胄苦笑摇头,三两步追上李仲飞,把臂道,“赵相与韩某同殿为臣,圣上有旨,他岂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