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来”二楼上的黄裙女子再也看不过眼，以指将宝剑推出吞口少许，起身厉声道：“气死我了，今日非杀了这帮恶贼不可！”
“稍安勿躁，”与她同桌的文衫男子却摆手道，“再等等，闹了这么久，官府距此近在咫尺，也该露个脸了。”
果然，文衫男子话音甫落，就见围观的人群左右分开，闪出了十数个气势汹汹的捕快。当先几个捕快一出人群，招呼也不打一个，便用手中的铁尺朝恶徒后背打去。
铁尺名叫“量天尺”，长约三尺，份量极重，打在身上便是一道瘀痕。恶徒们猝不及防，顿时大呼小叫着四散奔逃，然而没跑几步，便被随后赶来的其余捕快纷纷按倒在地。
长脸汉子脸色铁青，拦住一个仍在痛打恶徒的捕快，将其手中的量天尺夺下，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对富贵门动手？”
他见还有几个捕快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正要冲过去制止，便听有人冷冷道：“富贵门是什么东西？拉出来让刘某瞧瞧，刘某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瞎了？”
长脸汉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大胡子捕快从他身边越过，朝着地上一个兀自哀嚎的恶徒狠狠踹了两脚，才转身看向他，眼神中满是挑衅。
长脸汉子更怒，咬牙切齿道：“姓刘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笑话，是谁在州衙门前公然行凶伤人，是你疤虎？还是我刘某人？”大胡子捕快仰天打了个哈哈，直视长脸汉子双眼道，“刘某方才好像听人提到过富贵门？”
他不等长脸汉子作答，又一撇嘴，语气森然道：“富贵门投靠鹰卫，属附逆之列，已被朝廷明令解散！你还敢以富贵门门主自居，莫不是嫌命长了？”
闻言，长脸汉子疤虎脸色一滞，顿时气焰无存，凑到大胡子捕快耳边道：“岂敢岂敢，只不过手底下几个弟兄一时口误罢了，回去之后定当严惩，还望刘捕头见谅。”
他想将罪责推到手下人的身上，但刘捕头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当即一翻白眼道：“疤虎，圣上登基庆典，尔等竟敢惹是生非，是不是吃惯了牢饭，又想回去了？”
“刘捕头说笑了。”疤虎悄悄从怀里取出锭银子，飞快地塞到刘捕头手中，谄笑道，“小的承蒙圣上隆恩，大赦出狱，怎么还敢闹事？”
刘捕头收手入袖，暗自掂量着银子的重量，缓和了脸色道：“此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刘某不希望再听到‘富贵门’三个字。”
“放心，富贵门是什么东西？小的听都没听过。”疤虎慌忙一拍胸膛，指着地上的手下道，“刘捕头，能否行个方便？”
刘捕头笑道：“行什么方便？”
疤虎怔道：“你不是说事情过去了吗？自然是放人啦。”
“刘某说过都过去了吗？两件事怎可一并而论？”刘捕头趁机将袖中的银子揣进腰里，又捻动着两根手指道，“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说说吧，为何打人？”
疤虎无奈，只得陪笑道：“区区小事而已，咱们出了银子，那厮却叫嚣着收场，兄弟们气不过才出手教训了几下，不碍的，不碍的。”
刘捕头冷哼一声道：“你小子觉得我瞎了还是傻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敢胡说！”
“对对！”有捕快撑腰，人群中爆发出阵阵不忿，“捕快老爷，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们欺负人！”
疤虎脸色一沉，怒视四周，残阳如血，更显得他狰狞可怖。
迎着疤虎恶狠狠的目光，叫嚷声顿时消于无形，方才几个大声斥责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见状，刘捕头摆摆手道：“看见没有？大伙儿的眼睛亮着呢。”
“是是，刘捕头教训的是。”疤虎忙换上副笑脸，哈腰道，“依你看该当如何？”
刘捕头叹口气道：“尔等既然知道承蒙皇恩，才得以大赦出狱，怎能刚过几天又是这般德行？你说人家收了你们的银子，如今这银子为何却在你们手上？疤虎，做人切莫如此张狂，以免日后难以相与啊。”
疤虎何等精明，自然听得出刘捕头有意息事宁人，神情愈发得意起来。
他趾高气昂地扫视了遍人群，将铜锣向卖艺兄妹跟前踢了踢，装模作样的喝斥手下道：“都没听到刘捕头的话吗？还不快把钱还人家。”
卖艺大汉早已噤若寒蝉，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哪还敢再讨要银钱？连忙作揖道：“虎爷能放过在下，在下已是心满意足，这些银钱就当孝敬虎爷的。”
疤虎不屑地撇了卖艺大汉一眼，冲刘捕头道：“刘大哥放心，小的们知错了，绝不再难为这二人。今晚就由小的做东，咱们‘仙客来’不见不散！”
“谁是你的大哥！谁他娘的当你大哥，保准短命！”刘捕头骂到最后，自己却先笑出了声，拍着疤虎的肩膀道，“收敛一点，如今不比从前了，还有……”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晚上多准备几桌，我和两班弟兄们都来给你捧场。”
“没问题！”疤虎眉开眼笑，当即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除了好酒好菜，也断不会让弟兄们空手而归。”
“算你识趣。”刘捕头点点头，大手一挥，带着手下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人这番眉来眼去，瞒得了寻常百姓，却被“仙客来”二楼的黄裙女子尽收眼底。
黄裙女子柳眉倒竖，瞪着文衫男子道：“这便是大宋的官吏么？我原以为天底下只有一个姜成，现在才知个个都是姜成之流！”
“没你说的那般严重吧？”文衫男子苦笑道，“至少那双兄妹平安无事了，不是吗？”
“希望如此。”黄裙女子幽幽叹了口气，又向楼下望去，“不过，若那群恶贼再作怪，你休要拦我！”
“这是自然。”文衫男子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刘捕头虽没有做到秉公执法，严惩恶霸，但能及时制止疤虎行凶，也算不失了本份。至于和疤虎私下有何来往，只能说是官场风气使然，人之常情罢了。而且有此人出面，疤虎断不敢再为难卖艺兄妹二人，他和黄裙女子自然也没有出手的必要。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他所愿，刘捕头走后，疤虎显然不打算就此收场。
只见疤虎眼珠骨碌碌一转，从怀里掏出锭银元宝，冲卖艺大汉道：“好小子，算你走运，这里有纹银五两，算虎爷我给你赔个不是。”
不等卖艺大汉道谢，疤虎又咧嘴笑道：“不过咱们来的晚，未曾见识你的本领，不知道你是真有几下子，还是想来此骗钱。”
卖艺大汉不明就里，没敢接话，一脸苦相地看着疤虎，疤虎身后的一个手下道：“蠢货，虎爷是让你再耍一套！”
“别这么凶嘛。”疤虎蹲在卖艺大汉面前，笑吟吟地说道，“怎么样？”
卖艺大汉看了眼天边那一轮新月，犹豫良久才鼓起勇气道：“虎爷，天色已晚，若是再起幡，恐怕……恐怕有危险啊。”
“是吗？”疤虎收敛笑容，掂着银元宝沉声道，“你是打算给脸不要了？”
“不……不敢，不敢。”卖艺大汉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作揖道，“在下不敢，在下全听虎爷的。但在下能力有限，若不能让虎爷尽兴，还请虎爷恕罪。”
“好说，好说。”疤虎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