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暮色笼罩。
金玉兰阁之中亮起千百盏五彩灯笼，将偌大个楼宇映照得金碧辉煌。相比之下，更显得李仲飞所在的凉亭格外幽暗僻静。
崔磊二人渐渐走近，只听那女子埋怨道：“天色已晚，你究竟有何要紧人物，非让本姑娘来这偏僻之处？你可知道如今夜寒露重，万一本姑娘染了风寒，可是你担待的起的？”
“姑娘言重了，有我在此，断然不会。”崔磊的笑声中带着几许讨好，朝那女子微微欠身道，“姑娘放心，我这大哥绝对让你不枉此行。”
那女子不耐道：“来金玉兰阁的王公贵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本姑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听你说的天花乱坠，如有不实，休怪本姑娘不留情面。”
“一切依姑娘之意。”崔磊陪着笑，身子躬得更低了。
“真依本姑娘的意思，就不该来！”那女子语气虽厉，却不离去，反而在凉亭之外悄悄打量着李仲飞。
崔磊将酒坛放在石凳旁，冲李仲飞道：“这位软香玉姑娘乃金玉兰阁头牌之首，平素王公贵戚都难得一见，今日兄弟一提大哥名号，立马跟着来了，非要一睹大哥尊容。”
听方才二人对话，李仲飞心知崔磊又在吹牛，他对风尘女子本就极为反感，又见软香玉也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于是皱眉道：“暮夜清冷，这凉亭又四面透风，并非姑娘久居之所，可千万莫着了风寒啊。”
软香玉闻言，转身便走，拂袖道：“谁稀罕来啊！”
“哎呀，这是怎么了？”崔磊抢步拦住软香玉，一拍大腿道，“我大哥是在关心姑娘，姑娘却又为何生气？”
“你当本姑娘听不出逐客令么？”软香玉狠狠瞪了李仲飞一眼，俏脸冰寒。崔磊又是作揖又是劝慰，好说歹说总算将她劝回了凉亭。
李仲飞见崔磊执意留下此女，以为另有深意，只好叹道：“在下口拙，言语间怠慢了姑娘，但在下实无赶走姑娘之意，还望姑娘体谅。”
“罢了，算本姑娘错怪你了。”软香玉轻抿鬓发，斜眼打量着李仲飞，撇嘴道，“听说你是位大侠？”
“侠者，当受万人敬仰，在下何德何能敢当此称谓？”李仲飞拱手道，“在下不过是混迹江湖一浪子而已，与大侠二字相距何止千里？”
“算你有些自知之明。”软香玉脸色稍有缓和，冲崔磊道：“这人倒不令人讨厌，不似那些纨绔子弟目空一切，本姑娘就陪你们坐坐吧。”
“这就对了嘛，我说过，只要姑娘肯赏脸，绝不会失望而回。”崔磊笑容更盛，从怀中取出块丝帕铺在一个石凳上，朝软香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总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嫌寂寞？”
“那也好过每天对着你们这些臭男人。”软香玉却不落座，幽幽叹了口气，“平时道貌岸然、之乎者也，一旦卸下伪装，个个丑态百出，真叫人作呕。”
崔磊有些尴尬，强笑道：“我这位大哥可与旁人不同。”
“能与你称兄道弟，也好不到哪里去。”软香玉嗤之以鼻，干脆转身望向亭外，难掩满脸落寂。
李仲飞越听越奇怪，拍着崔磊的肩膀笑道：“你这老板当的可够窝囊的，玉姑娘虽是头牌，但也无需这般低声下气啊？”
崔磊嘿然无语，软香玉一撇嘴道：“想做本姑娘的老板，他想得美！本姑娘只因龙师将军李远沛才暂居于此，若非寄人篱下，就凭崔磊这种人，根本不配与本姑娘同席共座。”
她这话可谓刻薄至极，丝毫不避讳崔磊就在旁边。崔磊却不生气，冲李仲飞笑道：“大哥休要听她张狂，她虽是李将军送来不假，但自打住进金玉兰阁，李将军根本没来看过她一次。”
闻言，李仲飞不由“哦”了一声，暗忖这软香玉怪不得如此眼高于顶，原来竟是李远沛的禁脔。
谁知软香玉却俏脸微沉，愠怒道：“谁稀罕那李远沛？除了官做的大些，骨子里和你们一般无二。”
李仲飞怔道：“那姑娘为了何人才屈尊于此？”
软香玉粉拳紧握，大声道：“本姑娘一直等的乃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侠客！”
看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李仲飞不禁失笑道：“谁这般厉害，能入得了姑娘法眼？”
“你才长了双法眼！”软香玉双手捧心，满脸憧憬地说道，“五毒教张明浩张大侠！”
李仲飞一愣，突然“噗嗤”一声，险些将鼻涕泡喷将出来，慌忙抹着嘴连连摇头道：“姑娘莫要说笑，在下……咳咳……在下失态了。”
崔磊在旁也笑道：“我知大哥不信，我也不信。她只不过曾经被张大侠救过一次性命，便整日念叨着与张大侠私自订了终身。嘿嘿，谁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她啊。”
软香玉俏脸通红，嗔道：“你们就尽管笑吧，到时候张大侠来迎娶本姑娘，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李仲飞自然不信张明浩会与一个风尘女子有染，问软香玉道：“你既然已与张大侠有了婚约，为何还甘堕红尘？”
“本姑娘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怎么活下去？”软香玉神色黯淡，幽幽叹道，“其实，我自幼便被卖进青楼，除了琴棋歌舞，我什么都不会。既然李远沛不肯让我去他的将军府，我只能选择在此栖身，一心一意等着张大侠来接我。”
她顿了顿，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自从与张大侠分别后，我一直守身如玉，即便遇到躲不过去的逢场作戏，也是卖艺不卖身！”
崔磊点头附和道：“这话倒不假，有次仁庆郡王慕名而来，欲行鱼水之欢，玉姑娘被逼得急了，竟摸出把剪刀要自尽。郡王殿下恼羞成怒，差点拆了金玉兰阁，后来幸亏韩大人出面周旋，方才化险为夷。”
“韩大人？韩侂胄？”李仲飞诧异道，“韩大人也来这风月场所？”
“大哥莫要误会，韩大人与大哥才是同道中人，只不过他知道金玉兰阁的一些内情，才一直关照有加。”崔磊朝软香玉努努嘴，示意李仲飞莫再问下去。
李仲飞自然明白，忙改口道：“也就是你这里可以化险为夷，若换作别处，玉姑娘只怕早已香消玉殒了。”
“大哥终于相信我说的了吧？”崔磊得意道，“在金玉兰阁，从来没有人会被强迫，做些自己不愿意的事！”
李仲飞点点头，叹道：“想不到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缘分，玉姑娘竟如此忠烈。”
“什么叫虚无缥缈？你究竟会不会说话！”软香玉对他的措辞大为不满，不过仅一瞬又展颜笑道，“你们信与不信又有何干？我相信张大侠很快就会来京城。他既然肯救我，必定不会不管我的，到那一天，真相会让你们无地自容。”
李仲飞不忍再打击她，轻轻叹了口气，心说张前辈会来京城不假，但绝不会接纳一个风尘女子，这软香玉的一厢情愿，怕是要化为永远的苦楚了。
这时，几个龟奴提着食盒过来，崔磊待所有菜色在桌上摆开，冲软香玉笑道：“别一口一个张大侠啦，你眼前就有位李大侠，快快倒酒吧。”
“张大侠的风采岂是你等所能比拟的？”软香玉一撇小嘴，满脸不屑，不过还是帮着崔磊打开酒坛，并主动执壶，将三人酒杯逐一斟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