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之花在老道士指尖一层层绽放,像个乖巧伶俐的娃娃。
问题是,不应该是娃娃,应该是吞吃魂魄的恶鬼才对啊。
难道我记错了?
可是我明明记得《太岳道法宗录》里记录的,冥界之花对阴魂杀伤力最强,妖魂次之,人则无碍。
“次之”,也是有杀伤力的好吗,即使这老道士半人半妖,那也有一半是妖魂,怎么连一丁点儿烧起来的趋势都没有?
甚至,
一指头就摘过去当孙子去了?
我正傻眼的时候,就听老道士缓缓吟唱:
阴阳交错天地间,
阳间有阴沼,阴间有阳花。
花苞绽放不息,
绿色浸染不褪,
炙烤魂魄,不死不灭。
阴魂为最,妖次之,人无碍。
我不禁一愣,这是《太岳派道法宗录》关于冥界之花的描述,老道士怎么知道的?
就见老道士不再抓我脖子,重新坐在了石头上,把玩着绿火,似在缅怀过去,半响才叹了口气,伸指把绿火弹了过来。
我连忙伸手接过,掐诀念咒把绿火化作元气收回体内。
“小子,你是太岳派的弟子?”老道士问道。
“是的。”我说道,又问,“道长您是……”
好半天,老道才说话:“老道也是太岳派弟子。”
我听了终于松了口气,绝处逢生啊,别管这半妖道士怎么就是太岳派弟子的,起码看在同门的份上,还能找我炖我嚼碎我?
可是,太岳派弟子不是在战争时期,跟随大师兄一起为国捐躯了吗?
唯一的弟子还是从来没学过一天道法的刘家太爷老将军,怎么又冒出个太岳派弟子?他娘的还是个半妖。
且喜且疑时,又听到道士继续说:“只是被逐出了门户。”
呃……
我神色一滞,脸色垮了下来,敢情是太岳派赶出去的,那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不定还记恨在心,正好我这送上门的良药,既能治伤,还能解恨。
绿火没戏,冥妻还被封着,只能靠我异于常人的力道,硬碰硬钢了,我不动声色拧了一下手腕。
“不过我从来没记恨过太岳派,当时是我咎由自取。”老道士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说道,“没想到三百年后能在这种境地遇到同门,真是老道有幸。”
卧槽,说话不说全了,三百岁就能成心吓人了啊,我赶紧鞠躬行礼,说道:“晚辈夏三生,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名讳能否赐教?”
按理说看到本门前辈,还是三百年前的人物,跪下磕头都不为过,不过他已经被逐出宗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只能是论年龄大小,尊老爱幼的关系,宗门那一套就不适用了。
老道士点点头,说:“老道叫贾士芳。”
贾士芳?
我猛地想起三百多年前,满清康熙雍正期间一个号称“神仙”的道士,给雍正下毒然后被砍头,莫非就是眼前这老道士?
“您是……大清朝那时候的贾士芳贾神仙??”我试探着问道,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老道。”老道士点点头。
“您不是被雍正帝害死了吗?”我嗫嚅问道。
“那只是异族皇帝为了遮羞,自己找了个假死替身而已。”贾士芳笑道,又说,“没想到三百年后我还能和人说起我的本名,自从来到这长白山地界,老道就一直是以‘胡仙人’名号示人的。”
“前辈,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小子,先别问我,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得到太岳派传承的,老道我也曾经寻访过,可惜宗门已经毁于战火,传承秘籍也不知去向,你给老道说说你又是怎么回事?”
贾士芳忽地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眼神像是一个漩涡令我一阵眩晕,眼中再无他物,只看到他两片干瘪嘴唇喃喃蠕动,仿佛有一种魔力似的让我放松警惕,要把一切全盘托出。
倏地,体内补天石气息有了反应,全身一振,脑中仿若响起一个霹雳,愣生生把贾士芳念叨的声音打断,我瞬间从那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招供状态中脱离,背后已经是冷汗淋淋。
“道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猛地站起,愤慨问道。
贾士芳不以为耻,端坐石头上,目光如电,说道:“夏三生,果然有几分能耐,能够摆脱老道的‘口吐莲花咒’,后生可畏。”
口吐莲花咒?
我听了更是一股怒火直蹿脑门,这踏马的是同门前辈吗,怪不得被逐出宗门,一见面就对后辈下手,说不定就是一个作奸犯科,为非作歹的邪修。
“为什么这么做?”我不解地问道,拳头暗暗开始捏起来。
“呵呵,年轻人戒骄戒躁啊,这‘口吐莲花咒’只是让你说实话而已,并无其他伤害。
你想想,老道说自己从康熙朝活到现在,活了三百余年,你却视若平常毫无一丝讶色,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不像一般人嘲讽老道士脑子有病,正常人能是这种反应吗?
反常即妖,所以老道对你试探一二,也许你是某个‘借尸还魂’活到现在的故人,老道行为是否合情合理?”
听贾士芳说完,我站在他的角度一想,心中怒火消失了大半,这尼玛太合情合理了,换做我也要这么干。
可站在我的角度呢,几千岁的绝世大妖,帝皇阴魂,道门高人和天界来客我见的都麻木了,要对活了区区三百岁的您老人家表示出由衷的惊讶,臣妾别说做不到,想都想不到。
“我明白了,道长,你做的合情合理。”我无奈地说道。
“呵呵,那么——”贾士芳双目如电,说道,“你是哪位借尸还魂的高人呢?”
“道长,我不是谁的借尸还魂,我只是见过活了几千岁的绝世大妖,所以对你这……嘿嘿,实在没办法惊讶。”我无奈地说道。
贾士芳大感兴趣,让我说说,我也正要解释如何获得太岳派传承的事,就把跟着考古队去妖狱的事说了一下,把获取传承的事说成是在鲤鱼绿玉密匙中,其他也没透露。
我觉得自己说的漏洞百出,却不想贾士芳老泪涟涟,一个劲儿说“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对抗异族不惜身死,虽死犹荣。”
看来贾士芳对“异族”的怨念够深的,还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呢。
“道长,您看我也把我的事全盘告诉您了,您是不是也说说怎么跑到这里当山大王的?”我待老道士发泄了一阵情绪后,问道。
贾士芳点点头,先是抡起拂尘,在自己的左肩灰斑处抽了一记,肩头的魂火又燃烧了起来,刚才我没注意到,之前他点燃了魂火对抗灰斑扩张,在我们说话的间隙已经熄灭,灰斑又开始闹腾。
我看着贾士芳肩头的灰斑,心想这道士到底可靠不可靠,我能不能冒险暴露大圣疗法给他治伤呢?
这老家伙可是能感应到补天石气息的,他其实现在还以为我携带着某种“生命之源”的天材地宝,可是我一旦施展大圣疗法,保不齐就会被他看破真身,一个被驱逐出宗门的人道德水准……
“呵呵,老道也是和这木亥之力对抗中,无意中竟然把魂火炼成了本命法器,天地间也是独一份,不过这种路子并不适合你,修道之人每个人的路都不同,大道唯一,指的是大方向,而不是具体方法,切莫失去自己的路数。”
我一愣,茫然地看向贾士芳,不明白老道和我说这些话是搞什么鬼?
看到贾士芳微笑的眼神,带着对后辈谆谆教导的慈祥,我恍然大悟,估计是看我注视着他肩膀,以为我是好奇他的魂火法器,于是和我说了一通道家修炼的心得,这可是耳提面命的教导。
我比较特殊,这些教诲不一定适合我,但是这份心意,却是要领的,赶紧给老道士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一会儿就给老道一个惊喜吧,唉,我总是心太善。
贾士芳哈哈一笑,挥挥手,说道:“三生啊,你这么一说,我基本相信你了,我全家都被满清杀光,所以对异族恨之入骨,你能面对倭国大妖宁死不低头,怎么也不能是个坏人。”
虽然被贾士芳认可,我却无语,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也有这种谬论呢,这是两码事好吗?
不过无所谓,我赶忙问道:“道长,那雍正真的是您毒死的?”
贾士芳点点头,说道:“区区小事,不过挂齿,不过老道当年早有此计划,为了不连累宗门,所以放浪形骸,屡犯门规,以达到被驱逐出宗门的目的,只是知道老道心思的人,只有三百年后的你,如果今日过后老道还有性命,必到宗门旧址悼念师门列祖列宗……”
老道士一说到从前,就收不住话匣子,东拉西扯有用没用的都说了一大通,敢情是憋得太久,倾诉欲太强了,何况还是一个同门的后辈弟子。
听了他的讲述,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踏马的被刷新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