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宫中侍卫几番调查,终于在林婕妤的翠香阁中,发现了半株红苏,以及研磨用具,药碾子和杵。皇宫百殿,除了中毒的锦贵妃的锦萱殿,其余都经过搜查,却唯有翠香阁中搜出了红苏。如此,证据凿凿,百口莫辩。
林婕妤是近来新晋的美人,闺名林香玉,父亲是朝中从五品的文官,家室并不显赫。入宫,也只是因为那张脸。
外头人都说她貌美倾城,一笑摄魂。而方锦瑟第一次见她,除却美丽,还有一丝面熟。只是,这位美人已经快要香消玉殒了。
皇帝和众位妃嫔都在,林婕妤面上的妆已经花了,眼中含泪,泣不成声。她跪挪到沈君夜脚下,哭喊道,“皇上,不是臣妾,就是给臣妾十个胆,臣妾也绝不敢毒害贵妃娘娘。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
沈君夜眉间冷漠,一旁的秋晚歌左右使了眼色。几个侍卫上前将她拉开了,林婕妤挣扎不过,依旧泣声道,“皇上,不是臣妾,您要相信臣妾啊……”
秋晚歌厉声道,“红苏已经在你的寝宫中搜出来,人赃并获。林婕妤,你毫无半点狡辩的资格。”
林婕妤闻言,眼中大骇,“不!不是的,我没有害人,我也不知这红苏为何出现在我的寝宫里,一定是有人陷害!皇上,是有人陷害臣妾,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沈君夜面上冷峻淡漠,开口道,“婕妤林香玉,心如蛇蝎,毒害贵妃,降为庶人,安置冷宫,无朕允许,不得擅自出入。”
“不!皇上,您不能这样,真的是有人陷害臣妾的!”林婕妤几欲失疯,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过。她望着那一众妃嫔们,撕心裂肺地喊叫,“你们究竟是谁在陷害我?不怕遭到报应吗?”
侍卫们将她强行拖走了,那声音却是源源不断的,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难听扎耳。
事情总算是有了交代,众人离开翠香阁,便各自散去。也有几位妃子,向方锦瑟慰问体况,她面上含笑,说已经完全康复了。沈君夜则是胫直去了上书房,没有看她一眼。
回锦萱殿的路上,陈晚一直跟在方锦瑟身后,见左右无人,才走上前来,道,“贵妃娘娘当真料事如神,林婕妤实在可怜。”
方锦瑟道,“这是事情必然走向,林婕妤即是可怜也无人同情了。”
陈晚点点头,“想必众人心中,唯有庆幸自己不是那个替皇后顶罪的人。”顿了顿,她又道,“此事多亏姐姐提点,否则我是定要遭殃的。”
方锦瑟微微一笑,“宫中人心叵测,我也是信得过妹妹,才敢对妹妹以心相交。”
陈晚闻言,眼中倏然露出感激的神色,这样诚挚。她入宫三年,所遇之人,要么位卑足羞,要么官盛近谀。她性子坦率直爽,对于这样如履薄冰的虚假,自然狠不得避而远之。然而身处后宫,屡步维艰,除了逼着自己适应,再无它择。而如今,竟有一个人,对她说——以心相交。四字真言,落入心中,如霖逢旱。
她抬起眼来,字字真诚,道,“妹妹谨记了。”一句话,推心置腹。
方锦瑟淡淡一笑。
沈君夜早朝的时辰是卯时。
已经入秋,天亮得晚。秋气清凉,草木上结了一层露珠,晨光熹微,细小的水珠泛着冷冽的晶莹。他从君仁殿里出来,走过晨雾寒凉的御花园,明黄色的衣袂擦过,浸出一小片冰凉的湿润。
他走到宣政殿前,群臣百官已经列站好,中间是一条宽大而凝肃的红色地毯。天慢慢地亮了。阳光照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金丝绣的祥龙闪动着耀眼的色泽,尊贵而令人敬畏。
他走上地毯,眉间锋锐,面目高贵如玉。仿佛,这样一个人,生来就是该做皇帝的。他一直走到殿内,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下面,群臣纷纷撩了衣摆,行跪拜之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便是,君临天下,权倾四海。
他道,“众位爱卿都起来吧。”群臣纷纷站起,垂首而立。
“今日,各位爱卿可有事启奏?”
“臣有事启奏。”立在阶下右侧最前排的武官,身穿紫色朝服,腰环玉带,玉带上坠着一枚玉质小刀,雕工精致。他抬起头,两鬓斑白微微露出官帽,年事大约五旬,一双眼睛却劲隼锐利,锋芒骇人。此人便是当朝辅国大将军,名讳方齐仁。十二岁上战场,当时,是雅政年,景帝当政,二十五岁封号辅国大将军,官正二品。戍守边关,战绩赫赫,蛮夷小国闻风丧胆。
沈君夜道,“准奏。”
方齐仁道,“启禀皇上,臣年事已高,恳乞骸骨。”言罢,将手中奏折呈递上去。
沈君夜打开,凝眉看了,半响,合上奏折,道,“方爱卿一事,待朕估虑。”
方齐仁垂下眼,掩住那一抹闪过的恨戾,拱手道,“老臣明白。”
身后,一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面目清俊,眉眼儒雅,气质温润生华。身穿玄色竹纹朝服,腰环金带,带上坠着一枚翠色流苏玉佩。分明是文官的斯文模样,却是站在了武官的排列。此人便是朝中忠武将军,弱冠之年,官从四品。至于名讳,自十六岁中科举状元,方锦钰三字,便家喻户晓,可谓文武双全,众生乐道。
此刻,这个男子,目望着面前父亲的背影,眼中隐隐有了一抹担忧。
待下了朝,外头已经太阳高照。初秋之季,阳光不灼不热,照在人身上,带着柔柔的温暖。
沈君夜预备去上书房,走到御花园,见着满园的残光败景。晨初时的露水早已化尽,为阳光一一蒸去,只留下一片草木的冰凉。他倏然眉间一拧,沉声道,“你找朕,有何事?”
身后,数尺的距离,一名玄色竹纹朝服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眉眼俊儒。方锦钰缓步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沈君夜面上冷峻,“你私下见朕,所谓何事?”
方锦钰眉眼沉静,目光从他手腕上系着的黑绸悄声移开,道,“皇上对于家父上书乞骸骨一事,有何看法?”
沈君夜眼中有了一丝冷讽,“方齐仁那一本陈情表,可谓是至诚至义,朕若是不准,便是冷血的君主了。”
“君主之言便是圣旨。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准或不准,全凭皇上一己意愿,何来冷血之说。”
沈君夜凝眉,心中不知是讽是惑。分明是父子,却人前人后,唱着相反的调。他道,“此事朕心中自有定数,若无它事,便退下吧。”
方锦钰并不说话,眼中却是望着他身后的方向。沈君夜回头,远处,盛开的木槿花,一簇一簇,淡粉色的花朵安静芬妍。那花旁,静静站着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