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钰在将军府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说是军饷已经安全送至边关,只是冬日愈发寒冷,蛮夷趁势攻进,边关烽火狼烟,战况紧急。
他收起纸条,目望着大雪纷飞的天空,眼中一片深沉的担忧。
他向皇帝上书,请求前往边关。沈君夜看着他的奏折,许久不能下笔。
方锦钰私下去君仁殿,边境战事连绵,环境恶劣,父亲生死攸关,他决不能留在朝中,干等着消息。
沈君夜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方锦钰道,“皇上,臣不得不走。”
沈君夜眉间淡淡,脱口一句,“你走了,她怎么办?”
他面色平静,思忖许久,“其实,即便是你亲自过去送解药,她也未必会发觉。”
沈君夜眉间一拧,“怎么说?”
“她的症状一直在加重,每次发作的疼痛更甚,饮血过后,通常会陷入昏睡。”
“你是要朕在她痛到神智不清时,再过去么?”
方锦钰沉默下来,这是唯一的方法。尽管,会伤害到她。
“方锦钰,朕记得你曾说过,你妒恨朕。”
他浑身一僵,几乎喘不过气来,半响,道,“我确实妒恨你,这句话,一直无错。”
“而你此刻却在牺牲她。”
“可我的父亲正在边关拼死而战,性命攸关,我没得选择!”
沈君夜顿了许久,缓缓道,“朕可以保证战争的胜利。”
“可你如何保的了我父亲的命?”他道,“我必须去边关。我若走了,她的身边只剩下你,你不是爱她吗。这是绝好的机会。”
沈君夜闻言,眼中不知是嘲是讽,“我何时告诉过你,我爱她?”
方锦钰面上一怔,“你从前说过,你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心。”
“是啊,可是朕的心现在早以不在她身上了。”
方锦钰不明白他的意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朕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缓缓道,“方锦钰,朕与她之间隔了父辈的血海深仇,她恨朕入骨。终有一日,我们会刀剑相向。爱不爱,根本不重要。”
他说,“你不能走,朕不想再见她,哪怕一眼。”
沈君夜调拨了十万精兵于边境,方锦钰终于不能再说什么,只除了心中依旧焦灼忧虑。
方锦瑟已经许久没有踏出锦萱殿,雪连连绵绵地下了七日,停下时,外头已经是一片厚重的雪白。
天冷的不像话,素萼想起从前皇上赐的御寒衣物,便拿出来给方锦瑟用了。她看见了,也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
陈晚终于再没有来找过她,自那一****送去桂花茶叶时,便知道,因为那个人的插足,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断绝。由是她先前自导自演的那一场中毒的戏码,也是徒劳而无功了。
他看透了她的本质,知道她满心仇恨,绝不会有心交际,除了刻意为之,另图他谋。
所以,他选择了维护陈晚。
他们之间,最后剩下的那一点情分,也终于消失殆尽了。
只余下恨意。
方锦钰将朝中陈崇远升官的事情传书至边关的方齐仁,不久后收到回书,他看着信纸上的内容,眉头渐渐锁紧了。
方锦瑟在宫中,日子愈发煎熬。天气寒冷的不想话,即使穿着沈君夜御赐的银狐裘袄也依旧掩不住冷气从骨缝中透出。
素萼见着她面上苍白的模样,皱起眉头,“咱们锦萱殿里的暖气是不是淡了些?”
暖气都是由燃起的火炉的散发的热度造成。其实,火炉已经很旺了。只是,心冷罢了。
方锦瑟淡淡一笑,“我没事,素萼。”
素萼不再说什么,闻言方锦瑟又道,“去帮我泡杯桂花茶来。”
她皱皱眉头,“娘娘,您今天已经喝过三杯了。”嘴上如此抱怨,却还是动手泡了一杯桂花茶,放在桌上。
桂花茶叶依旧是上回皇后娘娘遣人送来的,即便是照方锦瑟目前每日不少于三杯的喝着,依旧是剩了很多。就如同素萼从前随口的一句——这些茶叶够娘娘您喝一个冬天的。
方锦瑟喝着茶,热烫的茶香如洗髓般驱除了身体的冰冷,周身渐渐感觉到舒适起来。
她道,“我有许久未见过阿钰了。”
素萼顿了顿,道,“方老将军近日被遣边境,方将军在留在朝中事务更重了些,想来也是一时抽不开空。”
方锦瑟点点头,“如今方家在朝中只剩他一人,其余便是宰相秋练宸的党羽。他以一敌百,丝竹乱耳,案牍劳形,何止于事务上的繁重。”
“娘娘若是担心他,奴婢可找人前去通知方将军一声,让他来看您。”
方锦瑟不语,思虑半响,淡淡道,“不必给他添麻烦了。”
窗外,大雪满天,满目的白色令人几欲头晕目眩。雪已经停了,可是寒冷却刺得人寸步难行。方锦瑟在屋中实在闷烦,闲的磨牙,便罩上了狐裘斗篷,出了门。
御花园往日里还是一片丹桂木槿,而如今,雨雪霏霏,从前的妍丽此刻便成了一派残红败绿。她伸出手指,轻轻涂抹掉厚重的雪花,露出了花叶本来的色彩,是木槿花。
指尖一片冰凉,却还能想起往日木槿芙蓉糕的酥嫩来。她眼中闪现出淡淡的失望,如今那样美味的糕点已经尝不到了。
“皇上,这雪下得真美。”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侧首看去,便对上陈晚一双姣美的杏眼。那双眼睛,含着令人艳羡的喜悦。
方锦瑟垂下眼睛,不远处的那一抹明黄便在还未完全映入眼中时,又敛去了。她抬起眼,恢复了一派安静的性子。
陈晚遥遥的福了身,“陈妃见过锦贵妃娘娘。”
方锦瑟淡淡一笑,“陈妃多礼了。”而后,她朝着沈君夜欠身行礼,规规矩矩的模样,“臣妾见过皇上。”
沈君夜一双冷漠的凤眼锁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身上穿着正是他曾赐予的银狐斗篷,雪山银狐的皮毛是最御寒的物料,而她纵然穿着,眉间却是苍凉,面上的虚弱是骗不的人的。
他走过去,抬手覆在她额上,她一怔,正欲后退,那只修白如玉的手已经离开。他蹙起眉头,她并没有受风寒的迹象。方锦瑟垂下眼睛,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一步,陈晚走过来,状似关心道,“贵妃娘娘,你的面色似乎不大好。”
方锦瑟唇角微翘,道,“我方才见御花园中的木槿花为寒雪覆盖,凋败枯萎,心中想起从先吃过的木槿芙蓉糕,如今已是尝不到的佳肴,些许难过罢了。”
陈晚一怔,饶是她再装模作样,这个女子本性中的率真依旧容不得她,不去想起一些事情。
——姐姐真是爱吃甜食的,你家素萼前天还同我说悄悄话,‘陈妃娘娘您不知道,我家娘娘每日要吃五个木槿芙蓉糕,一日三餐还是没少一顿的。’
——你敢如此诽谤我。
——姐姐,光天化日之下,不宜动粗。
陈晚的眼中几乎是即刻有了动容,她垂下眼睛,同沈君夜道,“皇上,臣妾想起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说完,未待沈君夜应声,她已经急步离去。
方锦瑟微微欠身,道,“皇上,臣妾也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预备离开,沈君夜却忽而道,“站住。”她止住脚步,站在原地,下颚却被面前的男子用力攥住。她被迫对上他冰冷的凤眼,他道,“方锦瑟,你还不死心?”
她说,“我已无心,何来死心一说。”
“你若无心,如何精明如斯,一意笼络陈晚。”
“怎么,你心疼了?”
明显地察觉到下颚处的力道愈发加重,她痛的皱起眉头,却闻言他一字一句冷声道,“是,我心疼了。”
她忍着痛楚,淡淡一笑,“可惜,你心疼与我无关。”
他松开手,却几乎是将她甩出去,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扶住身旁的木槿花树,慢慢道,“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关。而你也同样无权干涉我要做什么。”
他站在漫天的雪色里,那雪色染了他的眉角,明黄的龙袍益发清冷高贵了。他看着她,声音沉缓,“方锦瑟,朕给过你机会,让你苟延残喘了五年。如今,你我到这般地步,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走了,背影若笔直的梅枝。她望着,渐渐冷笑起来,身上穿的是他赐的御寒衣物,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一日的剪影。可是,别傻了,兴许他是将你当做陈晚了也说不定。自始至终,唯有陈晚是他心头的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