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方齐仁与方锦钰坐在轿撵中,预备回将军府。
方齐仁面目阴鸷,沉声道,“皇上果然忌惮我手中的兵权,我年过五旬,却要上战场。这分明是要我的命。”
方锦钰道,“爹,我们方家手握兵符,他不敢怎么样。为今之策,您只有上战场,消了他的顾虑。”
方齐仁点点头,“爹只是担心,我若一走,你一个人在朝中,孤立无援,要如何对付皇上与秋练宸那只狐狸。”
“我尚年轻,大宁边关长年战乱,人才稀缺,皇上不会伤了我。秋练宸一直觊觎方家势力,您是主心骨,您一走,他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方齐仁点点头,“如此便好。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要加紧防备,皇上对方家一向看得紧,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立即飞鸽传书于我。再不济,宫中还有你的妹妹锦瑟,我们方家毕竟养了她五年,想必她也能帮到你。”
方锦钰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片刻又复了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道,“孩儿明白,爹请放心。您在前线杀敌卫国,立下战功,稳固兵心,这对方家百利而无一害,只是您要辛苦了。”
方齐仁看向他,这个他倾囊相授,悉心栽培的唯一的儿子,他从未令他失望过。他抬手放在他肩上,露出难得开怀的笑容,道,“放心,你爹的身子骨可硬朗着呢,那些蛮夷之人在爹的眼中不过蝼蚁,随手就能捏死一把。”
方锦钰微笑,“孩儿不求爹武艺超群,战功显赫,只求爹能平安无事,安享晚年。”
高贵精致的轿撵中,盛载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夜晚,方锦瑟泡了一杯桂花茶,清淡芬芳的茶香溢了满室。素萼走过来,不觉道,“这花茶的香味真是好闻,怕是连菊花茶也比下去了,难怪娘娘会喜新厌旧。”
方锦瑟浅饮一口,放下茶杯,道,“有了更好的,过去的自然不稀得要了。”
素萼想起前几日娘娘刚给晚心殿里的陈妃也送去了一些,便道,“不知道陈妃娘娘是否也这般喜欢娘娘的桂花茶?”
“她本人想必是喜欢的。”
素萼一愣,“‘本人喜欢’便是喜欢了,娘娘何必添上这二字?”
方锦瑟眼中有些冷漠,“随口说说的。”
素萼一怔,又道,“说起来,陈妃娘娘已经有一阵子没来过锦萱殿。想必也是近日受宠,不屑来这里了,枉费娘娘待他一番姐妹真心。”
方锦瑟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茫然盯着手中白瓷花釉的茶杯,自言自语了一句,“从前那毒是白中了。”
素萼没有听清,“娘娘说什么?”
“没事。”她淡淡道,转而将一杯桂花茶全部喝尽。
素萼忽然察觉到一丝冷意,回头一看,窗户竟然开着,便连忙走过去关上。院子里栽了几株梅树,还未开花,只剩枯瘦交错的枝干,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它们在夜色中支楞着细楞瘦长的身体,有些怕人。
素萼将窗户关上了,折回到方锦瑟身旁,道,“娘娘,院子里的梅树,什么时候才会开花呢?”
方锦瑟道,“明年二月左右。”
“这么久?”素萼极为失望,“那梅树总不开花,光秃秃的好不难看。奴婢方才关窗户,见到难得月盈渐满的美景,愣是让那盘区生长的树枝给毁掉了。”
方锦瑟闻言,顿了半响,“算起来,也是要满月了。”
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幽蓝色的夜空中,一轮盈盈渐满的明月分外晃眼。梅树干枯瘦长的枝干错落在明月上,仿佛一柄柄黑色锋利的刀刃,将之割裂开来,连皎白的月光也似乎变得四分五裂了。
她远远望着,喃喃道,“满月要来了。”
远处的君仁殿,明亮的烛光,与更加明亮的黄色,共同落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将他倾绝天下的气场衬得淋漓尽致。他目望着夜空中那一轮逐渐圆满的明月,丹凤的眼中是比星空还要浩瀚的星辰剪影。他抬起手,最终缓慢而坚决地落在了另一只手腕上,那里,系着一根黑色妖冶的绸带。
一轮明月,一双孤影。
方齐仁已经启程护送军饷,方锦钰依旧留在朝中,站在武官的最前排,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地让人有些嫉妒。
傍晚,君仁殿里,沈君夜面目冷峻,方锦钰站在他面前,依旧是清秀儒雅的模样。宫女端上来两杯茶放在桌上,沈君夜道,“坐。”方锦钰撩袍坐在他对面,一杯茶便被推到自己面前。
掀起茶盖,顿时,一股清香淡冽的桂花香便迎面而来。沈君夜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指腹泛着白,他问那名端茶的宫女道,“这桂花茶是谁送来的?”
宫女道,“回皇上,是今早晚心殿的陈妃送来的。”
沈君夜眼中没有什么表情,道,“你下去吧。”
宫女俯首退下了,方锦钰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道,“这桂花茶的味道确实不错,微臣算是沾了皇上的福了。”
沈君夜眼中不知是讽是嘲,端起茶杯,凝视着白瓷上的花釉,低声道,“朕可没有这个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