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华徵嫆都过起了除了接客就是闭关的生活。接客时弹琴,闭关时弹琴,将年幼时母亲教的全部回忆了一遍,挑挑拣拣也终于有了几个能拿出手的。
记得没错的话。这一年虽是古琴传入沧澜国的第四年,但它一来便以优美的琴音取代了其他乐器的地位,在沧澜国里很是盛行。沧澜国原是以舞为主,哪怕没有伴奏,舞姬也能踩着心里的拍子跳出一段动人的舞蹈。但自从古琴传入,教授弹琴的人多了起来,很多私妓便也赶着去学,从此多了一个接客方式。
就是华芷柔这样以琴做卖点的类型。
但毕竟现在古琴在沧澜刚刚起步,比起百年之后的繁盛,差着不止一点。这时候唯一能称得上天音之曲的《徵嫆小调》又因为叶嫆的死而失传着,大概还没被后人寻着,所以她四处问过,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徵嫆小调》,却无人会弹,就连和她将将齐名的绫罗也听都不曾听过。
所以说,她还有着一些优势。趁着大家都不精通的时候,她若能把这小调练得出神入化,那往后的路大概会轻松许多。
她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董妈妈原本是不想让她疯了般不停练琴的。但穆韶青劝过之后,她就放弃阻止了。
倒是鹿儿成了第一个反对的人:“姐姐,你这些日子从早到晚的抚琴,都要死在琴上啦!你就歇一歇嘛!”
华徵嫆闻言笑笑,将手从琴弦移开,却是拿起了自己用来记着曲子的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提笔按照自己的想法修改了几个音调。
鹿儿见她半听进去半不在意的样子,急的简直想把她的笔夺过去掰断,但又怕耽误人家正事,只能忍着,“姐姐!你数没数过自己多少天没和韶青大哥谈谈心说说话了?你这样下去韶青大哥要伤心的!”
华徵嫆顿了顿,继续修改,眼睛专注的看着册子道:“哪怕相互欢喜,也不能忘了正事。我有我的琴要弹,他有他的香要制。我既想将自己赎出去,就得多加努力才行。”
鹿儿噎了噎,还是不甘心,“可是姐姐你也不能就每天泡在余音居里不去管其他了啊。韶青大哥说过你要赎身出去他会帮你出很大一部分钱的,你又何必这样累着自己?或者干脆你去向韶青大哥撒个娇,让韶青大哥去和董妈妈说说好话,直接成全了你们算了!董妈妈那么疼爱韶青大哥,絮姐也绝对会支持你们俩,想要出去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华徵嫆放下笔将册子晾在一旁,只得摇头。
她总不能现在就说,她不会靠着穆韶青出去?
世上的男人,她信不过。若只有穆韶青是她可以信过的,那她更不能辜负他的一片真心。
华芷柔已经死了,她是真的华徵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想了想,干脆把话题转向鹿儿,“你就没想过出去吗?趁着你还没到要接客的那一天,赶紧出去不是更好?”
鹿儿闻言目光暗淡了些。
“我……娘亲死了,我不用再给她买药,每月能存下一些钱。但舅妈把我卖来时可卖了三两银子……婢女赎身出去是要双倍的价钱的,我一个月的工钱才八百文……大概我还要在这儿呆上一年才能出去吧。”
一条人命三两银子,一个月工钱才八百文?
华徵嫆沉默了。
她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生活大概也是如此拮据,或许还不如鹿儿。但她那时最起码还是自由的。
“鹿儿,你想出去吗?”她问。
鹿儿扁嘴:“当然想啊……我要是能出去,就走的远远的,让舅妈再也找不到我!”
华徵嫆又问:“那我出钱,送你出去,好不好?”
“哎!?”鹿儿瞪大了眼。
“最近接了几个出手大方的客人的生意,姐姐这也存了不少银钱。虽然比起要赎自己的还差不少,但把你赎出去这点钱还是出的起的。”
鹿儿呆呆的听完,湿了眼眶,拨浪鼓一样的摇头,“不不不,姐姐,鹿儿不走!鹿儿有姐姐这份爱护的心就已经没齿难忘了,鹿儿一定要等到姐姐将自己赎出去再一起出去!出去之后……出去了鹿儿也要跟着姐姐做姐姐一个人的婢女!”
华徵嫆笑了,“傻孩子。”
抬手摸了摸鹿儿的头,华徵嫆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地方太危险了,你没个能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在这里随时可能被一个客人拽去丢了身子,时候连声道歉都讨不到。只能沦落到街头去做拉客的卑贱妓女。姐姐不想你走到这一步。”
“可是……”鹿儿抬起湿漉漉的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红着脸低下了头。“姐姐……鹿儿有个秘密,虽然家人都知道,但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顿了顿,她抹着眼睛道:“其实……我是因为被舅舅给……给惦记上,然后,然后失了身子……还怀了娃娃,才被舅妈逼着滑了胎塞进落香坊的。”
不知这个小丫头要鼓起多足的勇气才能说下这些话。华徵嫆只知道自己听完之后,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攥了一下似的震撼。
“你被强暴过……?”
鹿儿被她这么问着,却表现的很坦然。非但泪水止住了,反而还笑了出来:“是啊。所以说,早听过青楼里的女子没有一个清白之身时我还不信,直到自己到了这里,接触的姐妹多了,才知道,哪有什么清白的女子会进来这里呢?甘愿的,不甘愿的,落得这个下场,也只能以自己在青楼待过做借口而掩盖住过去。若是以后我出去了,有了欢喜的人,人家知道我失了身子,我也可以说,因为自己在青楼待过呀……那样虽会被人唾弃,也好过他知道真相后更加避如蛇蝎吧。”
顿了顿,她轻叹,“有时候我真的好讨厌这个肮脏的世界……只是因为出身卑微,就要过一辈子卑微生活,这样有什么盼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