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夏阳正炽,蝉鸣阵阵。
五月,古称鸣蜩,乃是仲夏,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当然这指的是农历的五月份。
梅渊推着轮椅,沿着山间崎岖的小路走着,丛生的杂草掩盖住了两人膝下部分,没有任何人看见那轮椅已然是离地一寸,否则怎可能推得如此平稳,没有半分颠簸。
当然,西山本就是郊区,人烟稀少,再加上这大夏天的太阳,人们都在空调房里安坐,怎么会没事跑到荒郊野外来,也就没人能看见,这轮椅漂浮的奇怪景象。
“为什么要在正午来?”梅渊有些抱怨,二人本来清晨一大早就起来了,谁知道洛臣心却突然告诉他正午再过来,这个时候太阳正是最大的,晒得梅渊有些不舒服。
洛臣心垂着眸没有半点表情,“正午阳气最盛。”
“那是个蛇妖,又不是阴灵,怎的除蛇妖也有阳气阴气的说法?”梅渊颇为不满。虽然说此行对付的是自己的劲敌,但是他先下是个木灵,还是个受过重伤的木灵,最是不耐烦这太过灿烂的阳光,虽然说自己修为来说,阳光奈何不了他,但是始终是不舒服。
洛臣心伸手弹了几粒雪水在他身上,道:“这蛇妖似又有异变,今日来不过布个阵,撒些雄黄罢了,等到初五再来收拾它。”
梅渊得了雪水,立刻安分了几分,道:“什么异变?连你那些法宝都没办法吗?”他低头看向轮椅中坐着的清瘦的人,单对方依旧闭着眼睛,面色一如既往的僵硬而苍白。
似乎从他进行客斋到现在,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表情,不论是说好话还是坏话,都一概以冷漠对之。从来没见到她笑,却也从来没见过她生气。
她开口,语气依旧是冷漠的,“法宝也需要有法力的支持,我如今半身不遂,即使是无边法器,在我手中,效力也是大打折扣,许多时候所能发挥的不过是法器本身就具有的效用罢了。而且……”
她睁开眼睛,眸中如同深潭无波,“昨夜给那小姑娘的符咒,已经失效了,按理来说单单是那只魇的话,想要摧毁符咒几乎是不可能。所以两者可能已经联手了。”
“什么?昨天那只?”梅渊一愣,“未免太过巧合。”
洛臣心点点头,道“青天白日,魇也不会出现,但找这蛇就容易得多。一天之中正午阳气最盛,魇也自然销声匿迹,所以现下先布阵困住这蛇妖,分而破之。”说着她指了指旁边,“往右边那条岔道走。”
闻言梅渊轻轻将轮椅一转,拐进右边一条难以看见,被杂草所覆盖的小道上。走不过多时,洛臣心便拿起膝上那个七宝葫芦,把开了塞子,把里面的粉末一点一点洒在小道上。那粉末呈淡粉红色,一触地就消失不见了,就连一丝气味也没有留下。
梅渊心知那是昨天她用了丹砂雄黄配下的粉末,本想着她是画符用的,却没想到,此刻已经直接撒到了地上。
等到走到了小道尽头,那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场地,她将手中的七宝葫芦塞到梅渊手里,道:“你去那边,画一个七星阵。”她指了指前面的那片草丛里。
梅渊接过七宝葫芦,入手便觉得一沉,就知道这又是一件不可多得放法器。所谓七星阵,便是阵法如同北斗七星般排列,七星七点连线,他按照洛臣心的指点,将最末尾一星点在远离小道,伸进草丛深处的方向。回头却见洛臣心点燃一张符纸,将符灰洒在了四周。
“这是何物?”梅渊回眸的一瞬间看清了符纸上的纹路,却并未认出来是什么符,似乎是自己以前也没有见过的符文。
洛臣心撒符灰的动作顿了一下,道:“符载的幻术,试试能不能引那蛇妖入阵。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那蛇妖如果与魇联起手来,怕是现下已经不在这山里了。”
梅渊刚开始还没有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细想了一下,脸色一变,“那小姑娘……”
洛臣心抬眼,直直地看向他,也不言语。梅渊被她的眼神一惊,只觉得这样的眼神,分明是死水无波,却似乎是洞悉了一切,自己千年人心看遍,现在却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良久,洛臣心低下头去,似是无心地道:“修行不易,切莫沾染红尘因果。”
梅渊脸色变幻不定,然而终究释然一笑,道:“人类都说草木无情,但岂知,天地万物皆是造化情之所钟?红尘也好,因果也好,若不能顺心而为,谈何求道?九转天劫已过,若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也不会引天雷劫飞升,也许就如此也许就如此万万年过后灰飞烟灭,也不枉这一世来过。说起来,我也是活的太久了。”
天地万物皆是造化情之所钟吗?洛臣心垂下眼帘,万物皆有情,有情则生欲,有欲则易变,就如同人心。何尝不是睁眼沧海,闭眼桑田。
“随你吧。”难得带上一丝无奈的叹息,飘散在风里,她避过梅渊带着探究的眼神,滑动轮椅碾过萋萋蒿草,继续深入草丛的深处。这片草丛之中并没有什么高大的乔木,恐怕原来是有的,只是那大蟒盘踞在此,为了自己行动方便,也就弄掉了。
她四下检查了一番,确认阵法没有什么错误与疏漏,启动了阵法,道:“那蛇妖要是还在山里,端午出现时,这阵法也成气候了,我们先回去,估计那个小姑娘此刻也该来行客斋了。”
“你早料到了?”梅渊走上上去,帮她推动了轮椅。
洛臣心看他一眼,道:“昨夜无梦,今日起来符纸包又破了,必然会来询问缘由,人之常情。如果她不来,今日正午过后我们也会去找她。”
梅渊道:“不是说魇白日不会出现吗?那白日你要如何对付它。”
“那就让天黑吧。”洛臣心道。
等到他们回到行客斋的时候,查叶阑已经是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看着那一扇闭紧的木门。烈日炎炎下她像是中暑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几欲昏倒,站在她身边的除了席月荣和颜娟,还有一个男生,身材高瘦,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面目俊朗,且还带着一丝稚气。
“为什么没有人?”颜娟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在查叶阑家中,她们 经历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远远超过了她们的认知。
那盏风灯落地之后,手柄已经折断,撒出一片白色的粉末,查叶阑反而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出了房间去拿笤帚打扫。结果就在三人注意力都不在风灯上的时候,风灯自己悄然愈合,等到查叶阑再回房间,就连那一小片白色的粉末都消失无踪。
她们当即就决定赶紧过来行客斋。
那盏风灯被用一个黑色塑料袋子装了,三个女生都不敢拿,之后便由男孩子提在手中。
“怎么会没人。”清冽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过来,几人转身,正是才从西山回来的梅渊和洛臣心。
盏夜阑急忙跑了上来,却颤抖地几次开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指着男生手中的风灯不知所云,一张心形的脸白的堪比梅渊那一头华发。
梅渊温声道:“进门再说。”说罢推着轮椅穿过几人,走到大门前,洛臣心道:“你把那灯拿过来,别让他们拿着。”
梅渊挑眉照做,洛臣心从口袋中摸出一串钥匙,在当中找出一把最大,最古朴的黄铜钥匙,打开了大门。
“你们怎么知道是灯?”进门后,梅渊将几人安排坐下,起身支起紧闭的窗棂,那个男生问道。
而在窗台边整理一叠符纸的洛臣心头也不抬,道:“猜的。”说罢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呛住了对方,拿着那一叠符咒就进了里间。梅渊愣了一下,无奈的笑了笑,给几个人倒了一壶茶,然后坐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查叶阑吓得六神无主,颜娟倒是口齿清楚,细细说了。梅渊拆开风灯上裹着的黑色塑料袋,只见它完好无损,没有丝毫破损过的痕迹。
梅渊抽了抽鼻子,道:“这灯油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这时洛臣心的轮椅已经无声的从里间滑了出来,冷哼了一声,道:“万年油都认不出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几个女生都差点尖叫出来,那男生问道,“什么是万年油?”
“就是尸油。”梅渊道。
这一句“尸油”,更是让几人更加面无人色。然而洛臣心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直直地滑到那个男生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诚。”男生吃了一惊,但还是老实答道。
“你身上,是不是有开过光的东西?”
江诚一愣,但随即就点了点头,伸手从领口中拉出一根黑色的绳子,坠着一块白玉,上面刻着的是一条盘踞的龙形。洛臣心只看了一眼,摇摇头,转头对梅渊道:“拿一张符纸来包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