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切又怎么会瞒得过机敏的苏玉郎,他借着喝茶低头的一瞬,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唇边含着一丝笑意继续优雅的喝茶,很是惬意放松的样子。
屋内熏香袅袅,静谧无声。苏玉郎浅酌了几口那三才杯中的茶,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打扮像是管家模样的人在门口轻轻叩了两下,躬身进来了,行了一礼道:“苏公子,小的是韩府的管家,我家老爷请您移步正厅。”
苏玉郎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道:“还劳动尊驾带路。”
那管家连忙道:“公子折煞老奴了,若公子不嫌弃,唤我一声福伯就好。”
苏玉郎道:“如此,福伯先请。”
福伯见他风度翩翩,很是有一番良好家教的样子,心知这位公子的来头也很是不小,这份风度,他还没有在这扬州的哪个大官家里能见到过。
想来虽说是从京城下来的,在京城,却也应当是十分显赫的人家。
几人跟上了福伯的脚步,一路往着这韩家大院的待客正厅走过去。虽说昨日已经见识了一番韩家的风物,但是却是从侧门进来的,现下从正门过去,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依旧是那样江南园林的风格,但是相比下来,正厅前的景色,却是比那个后花园一样的院子,大气上了许多,那一座座假山,一折折走廊,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务必要给人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多不少,管家停在一座三层高的建筑前,几人抬头,就看见檐下一个巨大的匾额,龙飞凤舞地题着几个字“洞明轩”。
顾安看着这几个字,心中却是涌起一阵嘲讽,世事洞明,又有几人能做到?能做得得过且过,问心无愧已经是不易了。
苏玉楼随着管家进了大厅,只见主位上就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方正,蓄着一把山羊胡子,虽然是看起来年过不惑的样子,但是应该是养尊处优的关系,模样还算是看得过去。至少没有寻常中年人的发福样子。整个人精神很好。
苏玉郎率先行了一个晚辈的礼节,口中道:“晚辈苏玉郎见过韩老爷。”
韩老爷子很是有一副威严的样子,伸手虚扶道:“贤侄无需多礼,请起吧。”
苏玉郎倒也不矫情,当下便直起身来,示意身后的安伯将东西拿到了自己身前,道:“昨日河上发生的事情,想必韩老爷也已经有所耳闻。当时情况紧急,晚辈对令嫒多有冒犯,今日特地备上薄礼,登门谢罪。”
韩老爷子将手上那苏玉郎的拜帖放到了自己身边的茶几上,那是一张用了金箔镶边,绸缎做面的拜帖,一看就知道主人家的身家。他不着痕迹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沉声道:“贤侄,这件事老夫的确是听闻了些许踪影,正想好生问问你。”
苏玉郎恭谨答道:“晚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老爷子却是一笑,道:“既如此,便请贤侄入座,请。”说罢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玉郎当然知道方才不请他坐下,而是站着这么寒暄几句话,其实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然而苏玉郎也不是那样随便就能被威慑到的人,只是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安安分分地尽了晚辈的礼节。
倒是这样宠辱不惊的态度,倒是让主位上的韩老爷子有那么一丝欣赏。
“贤侄,老夫看你为人行止磊落,便也不多过试探。老夫便直说了,昨日有人看见那在你船上救下了小女的人,却是方家的小公子,可有此事?”
苏玉郎却是半点也不见慌乱,只道:“当日河边的人皆看见,韩三小姐是被一个白衣人救上船的。而当日正好方家公子与晚辈在船上游玩,兴致来了非要与晚辈互换衣裳,说是要看看自己穿玄色是个什么样子,是以小姐落水的时候,实则是晚辈穿了方家公子的衣裳下去救的人。”
韩老爷看着苏玉郎的眼睛,似乎是想要看看他是否说谎,可是谁知道这九尾狐族的魅术,正正是直视这双眼睛,才有最大的效果。
不出片刻韩老爷眼中有的那么一丝疑惑,就已经散去了。
也不论这话中有多少漏洞,仅仅凭苏玉郎的魅术,一个常人,又不是特地经过训练的意志坚定之人,怎么可能逃得脱。
韩老爷子点点头,似乎是心中已经了解了昨天的事情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又问了苏玉郎好几个细节问题,苏玉郎都一一编造回答了,似乎很是能让韩老爷子满意了。
到了最后,韩老爷子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道:“贤侄,老夫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商量。”
“韩老爷请说。”
韩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道:“贤侄你也知道,昨日的事,虽说是事急从权,但终究,姚儿和你是有了肌肤之亲……”
苏玉郎眼底下闪过一丝嘲讽,脸上却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他起身,向着韩老爷子行了一个礼,道:“此事晚辈也已经细细想过,本来经此一事,晚辈该当三媒六聘到贵府提亲,只是……晚辈目前,尚有热孝在身,所以……”
苏玉郎故意低下了声音,瞥见韩老爷子脸上一抹为难的表情,心底却是一笑。
现如今韩三小姐已经及笄,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了,这个苏玉郎若是真的有热孝在身,那便是三年的孝期,等到这三年的时间过了,韩三小姐也成了老姑娘,若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嫁不出去?
苏玉郎却在此时表态,道:“若是韩老爷蒙韩老爷不弃,晚辈可以当即请官媒下聘,订下白首之盟,只是这婚期,就得延后了。”
韩老爷子却是笑道:“不急不急,贤侄也知道,姚儿可是我的掌上明珠,这事须得好好同她母亲商量一番。”
苏玉郎表面上是明了韩老爷的为难的样子,很是乖顺的点点头,但是眼中那一抹嘲讽却是半点也骗不过在旁边围观的几个人。
几人心中也是暗自笑了,若真是掌上明珠,昨晚从头到尾,这位韩老爷子怎么会在府中却一面都没有露过?那个韩三小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被韩老夫人拉出去立规矩,想来在府中的地位,是完全比不上韩二小姐的。
只怕是那个韩二小姐,才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吧。
眼见厅中气氛有些沉默,苏玉郎当即让安伯将那些“赔礼”送上前,道:“这是晚辈的小小心意,韩三小姐昨日落了水,可不要落下病根。晚辈这里有一支老参,虽说成色不是千年,至少也堪得用。”
说着示意安伯打开手中的锦盒,只见那锦盒当中,躺着一支很是饱满的参,全须全尾,茎干粗壮,一看就至少有个三四百年的样子,品相具是上上乘。
韩老爷子一看这老参,眼睛就是一亮,他好歹也是浸淫这扬州贵族的圈子里多年,又怎会看不出来东西的好坏。这参虽不是千年人参,但是这世上有多少千年人参呢?品相这么好的人参,如今在扬州也是难求了。
苏玉郎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将一支老参拿出来,他的家底,可见一斑。
想到此处,韩老爷子却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并没有好好的了解过这个苏玉郎。就在月前他自称是京城来人,一场清谈诗会过后,变成了扬州家喻户晓的人物,声名鹊起之快,简直让人侧目。
但是他的身世,还有他的家族,并无几人知晓。
想到此处,他当即换了个姿势,略微放松了坐着的姿势,像是和苏玉郎闲谈道:“贤侄啊,听说你是从京城来到扬州的,京中可还有什么亲人,怎会让你年纪轻轻就远游呢?”
开始查户口了吗?几人听得心里暗笑,却看苏玉郎一脸正经的答道:“常言曰,‘父母在,不远游’。
“晚辈母亲早在晚辈幼年就过世了,半年前老父沾染恶疾,药石无医,也追随母亲而去,是以晚辈现在孤身一人。晚辈母亲乃是扬州人士,外祖家姓安,本想来看看外祖一家,谁知到了扬州才发现,安家早已居家迁移,不在扬州了。”
“啊,竟是如此吗?”韩老爷子故作惊讶的点点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心中却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那安氏一家在扬州他算是听说过的,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早在十余年前就迁走了,也不知北上到了什么地方去。不过这一说,总算是有些踪影,这个苏玉郎,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物。
他这么想着,又和苏玉郎东拉西扯,竟是想不着痕迹地把他的身世全都套出来。然而苏玉郎是何人,大概只有他套别人的份。几人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就知道这让韩老爷子十分满意的答案,都是他杜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