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路阿三第一次在金府见到金员外。
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偶然。
如果没有那只柿子，他只是金员外眼睛里的一粒尘埃，卑微到土里，根本不值得一看，也许到死，金员外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如果没有那只喜鹊，那只柿子就不会落下来，他也就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所以，他还是要感谢那只喜鹊。
离开回廊的的时候，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柿子树，那只喜鹊已经飞走了，在天际缩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深吸了几口气，迈开步子，朝着东苑走去。
东苑是金员外的住处，他的住处在西苑的西北角，中间曲廊亭台，迷宫一样，走到那里，少说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好像金管家事先已经跟所有人打过招呼，他这一路走来，其他的下人除了捂着鼻子走开之外，并没有为难他，等到阳光洒满那座朱漆的小楼时，他已经在东苑的门口了。
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修远苑”三字，看门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厮，二十出头的样子，正是人生最美的年纪，只是人长得有些清瘦，皮肤更是苍白的像纸一样。路阿三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的从门后转出来，路阿三竟然被他吓了一跳，
“你等着，我去通报一下。”
那个小厮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路阿三知道，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醋意，虽然很快，他还是捕捉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感觉便出奇的敏锐。
那个小厮的地位虽然不高，穿着却很华丽，估计他是金员外最近比较宠爱的，他这个刀疤脸一来，那个家伙多半以为自己的地位不保，这才不给他好脸色看，然而金员外在那里挡着，他又不敢做的太明显。
“来了就进来吧！”
又等了一会儿，路阿三听到楼里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
那个声音仿佛有着奇特的穿透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竟然清晰的落入他的耳朵里。
既然主人发话了，他也就不再犹豫，不等那个小厮回返，便抬腿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往里面走去。
说实话，金员外的品味还不错，住处翠竹丛生，怪石嶙峋，其间不时有清澈的水流流过，给这个颇为安静的地方平添了几分生气，可是，路阿三才走了十来步左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心，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一下的往上提，最后竟然堵在了嗓子眼儿。
又走了几步，就要穿过竹林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顿住，回头，目光战战兢兢的注视着竹林深处。
丛生的翠竹里，好像有一双双眼睛在看着他。
那些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怨怒，有的只是一种奇怪的近乎期待的光。
于是，他重又折了回来，然而，等他靠近那些翠竹想细细看的时候，那种感觉却突然消失了。
“这些竹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如果实在喜欢，回头我让人砍了送到你的住处。”
楼上再次传来了那个女声，这次，她的声音里略带愠怒，显然，她被他的节外生枝惹怒了。
于是，路阿三赶紧转身，加快了脚步。
“公子，主人在楼上！”
到了那座楼下，刚才进去通报的那个小厮又迎了出来，与进去的时候不同，他的手里端着一叠崭新的衣服，身边还放了一双崭新的靴子，他的目光里也没有了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或者说绝望。
是啊，他绝望了。
路阿三粗略看了一眼那叠衣服，便明白了。
这是一套和那小厮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
看来，这个金员外在这方面也是有些讲究的。传说武则天曾经让自己的男宠张宗昌身披鹤氅衣，头戴华阳巾，手执洞箫，跨木鹤，假装得道仙人，只是不知道这个金员外喜欢什么样的。
路阿三看了几眼那叠衣服，又看了几眼那个小厮，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这个女人，喜欢的估计是书生一类，没准深更半夜的时候，她会跟她的男宠玩“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戏码。
“公子，请随我来！”
小厮嘴里的称呼变了，见路阿三跨过门槛，微微一躬身。
“不是去见主人吗？”
路阿三假装不懂。
“见主人之前，公子请先沐浴更衣。”
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焰，俨然一个毕恭毕敬的仆人。
他抬手指了指里面一个房间，路阿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里面有氤氲的热气冒出，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
他也不推辞，点了点头，便乖乖的跟着那个小厮进了去。
房间很大，进门是一扇巨大的屏风，上面雕刻着奇怪的图案，绕过屏风，便见一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水，上面还飘了一些药材和花瓣。有两个侍女早就等在那里，见他们进来，低着头往旁边退了几步，福了福身子，便重又上前，要替路阿三宽衣解带。
“我自己来！”
细腻的手触到皮肤的时候，路阿三一阵慌乱，他连忙推开了那两个侍女，躲避怪兽一般。
两个侍女脸色一红，相互对视了一眼，便退到了一边。
“姑娘别误会，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看我沐浴。”
路阿三脱光了膀子，发现那三个人还在旁边，于是转头对他们道，“可否请三位出去？”
那三个人愣了愣，不知道是进是退。
“你们在这里，我便不洗，不如你们退到屏风后，我也不会让主人知道的，否则，主人等我等急了，你们可担待不起。”
如果几个人僵持下去，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那几个人心中雪亮，便乖乖的退到了屏风后。
路阿三仔仔细细的洗干净了，确认身上没有异味后，才从木桶里站起来，拿过布巾擦干净，穿上了那身崭新的衣服。
那两个侍女见他出来，帮他重新束好了头发，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疏漏，才道：
“公子请！”
她们跟那个小厮一样的称呼，这有些路阿三哭笑不得，但是他也不想跟她们计较太多，于是乖乖的跟着她们上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