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微凉,Y市下起小雨,天地间笼罩着一层烟色轻纱,城市街道不见往常的喧哗,只听雨声淅沥。
与屋外轻悠的雨声相反,Y市电视台的化妆间内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
电视台员工围成一团,看向人群正中的年轻女郎,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明艳,身材高挑火辣,还蹬着一双恨天高,整个房间充满凌厉的压迫感。
她向另一名女子一指,做了美甲的指甲水钻闪耀,“樊歆,你什么意思?我们第一次上节目你就迟到!你故意的吧!”
长着一张好人脸的导演赶紧打圆场:“好了秦晴,樊歆都解释过了,下雨堵车才迟到,再说就晚了半分钟,可以忽略不计的!”
秦晴嗤笑,“王导,这可不是时间多少的问题,樊歆既然跟我一个组合,她迟到就是丢我的脸,丢我们Sweet的脸!”手往桌上一拍,猛地抬高音,“樊歆!说你呢,听不见啊!”
三步之外,被称作樊歆的女子正坐在化妆镜前,镜子映出她的模样,与秦晴张扬的气场截然不同,她安静地坐在那,还未来得及上妆,素颜姣好眸子清亮。对方的咄咄逼人似对她没什么影响,她淡淡向化妆师说:“姐姐,节目快录了,正事要紧,赶紧上妆吧。”
见对方充耳不闻,秦晴不顾电台工作人员在场,扬起手中杂志甩了过去,没砸中樊歆,却打翻了桌上水杯,秦晴尖利的嗓音再度响起:“樊歆!迟到犯错还能若无其事吗?我告诉你,你必须向我赔礼道歉,今天是我们Sweet的团体活动,而你影响了Sweet的整体形象!”
气氛登时绷紧,众人围观着漩涡中心的两人——这个名为“Sweet”的组合,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盛唐演艺公司新推出的组合,成员就是正在对峙的秦晴与樊歆。这个叫秦晴的,虽是入行不久的新人,但因颜值高脾气暴再加后台硬,早在圈里出了名,而这个樊歆,不曾听说有什么后台,又一副纤瘦清丽毫无杀伤力的模样,也不知招不招架的住。
见樊歆没动静,秦晴眼神一厉:“你是耳聋还是脑瘫啊,道歉!”
樊歆的情绪没什么太大起伏,反而微微浅笑,“道歉?好啊!那你先给我道歉。”
她笑得并不明显,只是唇角微微上扬,唇畔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这不怒反笑的态度让准备拿乔的秦晴怔住,“我凭什么给你道歉?”
樊歆口吻平静,“你忘了,上周末拍广告,你迟到三个小时,后来干脆旷工不来,我在太阳下等了你一下午,被晒得脱了一层皮。”
秦晴理直气壮,“我那天是因为生病了,不是随意迟到。”
“生病?”樊歆笑道:“那应该去医院啊,怎么跟别人去了别处?”
秦晴脸色微变,闪烁的目光泄出她的心虚,但她仍强硬道:“你瞎说什么!”
化妆镜里清晰显出樊歆此时的模样,面色依旧温和含笑,口气却满是笃定,她笑了笑,将证据温声细语又一针见血抛出来,“那天你穿绿色裙子,拎黑色包。”
“你……”秦晴的话噎在了喉中,不知是被对方戳穿真相无言以对,还是摸不清对方套路而凝神戒备,嗓门压低了些,化为一声嘲讽,“哼,你看到又怎样?你敢去告诉我舅舅吗?”
“芝麻大的事需要惊动盛唐的副总吗?我只想摆出我的态度,我们是一个团队,我希望大家以和为贵。”见秦晴的气焰弱了一半,樊歆适时给了个台阶,“你认为呢?”
秦晴哼了一声,碍着把柄在对方手上,一口气终是憋了回去,向化妆师手一摆,“还愣着干嘛,化妆!”
中午录完节目后公司派保姆车来接,几人共乘一辆车,秦晴与助理坐在一处,樊歆单独坐在最后,经纪人汪姐也来了,坐在前排的副驾驶上。
路上闲来无事,司机打开车内的新闻播报器,女主持的声音几分调侃几分沉重的道来——“各位观众,今天头条依旧是娱乐大亨慕春寅,据Y市晚报爆料,号称国民情人的慕总经理最近与日法混血嫩模交往,被拍到同赴海滨美城度假,照片上两人身着热辣比基尼,贴脸亲昵羡煞旁人,想必看到照片的美女们都得愁云惨雾了,这位全民情人,终究轮不到自己呀……”
听到这汪姐笑起来,“又是慕总的消息,全世界都是他的头条!前几天才跟国民妹妹在一起,今儿就换成了日法小嫩模!”
年轻的司机爱八卦,笑着接口:“谁让咱慕总有钱有势又风流呢,每天香车美女到处拉风,记者不拍他拍谁?”
汪姐颔首,“那是,头条帝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他的头条。”
司机一边熟练的掌握着方向盘,一边面带狎昵的说着玩笑话:“听说慕总外号一夜七次郎,是真的吗?”
汪姐哈哈大笑,“不知道,但跟了他的女人都很满意!”
两人无伤大雅的调侃,后车座的秦晴对这种话题不好插嘴,可耳朵竖得高高的。须臾汪姐想起什么,扭头说:“秦晴,这阵子你加紧练习,月底有活动让你参加。”
秦晴眸里闪过喜色:“什么活动?”
“高层要求暂时保密,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是一流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去年这节目创下连续六期全国收视率第一的好成绩,你就算去打个酱油,知名度也会大大提升。”
秦晴美眸流转,喜道:“太好了!”她想起团里另一个人,手往后头的樊歆轻飘飘一点,问:“那她呢?”
汪姐道:“樊歆不去。”
秦晴勾唇一笑,向樊歆丢过一个炫耀的眼神,洋洋之色不言而喻。
秦晴的小助理好奇,在旁怯怯地问:“为什么?”
秦晴倚着车窗拨弄自己的水晶指甲,那指尖的水钻随着光影不住变幻,一芒芒微冷的光,像这一刻她眼里轻蔑的凉意,“圈里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高层不想她上就不让她上咯。”
她对上午的事还耿耿于怀,肚里未消的火让她的口吻听起来阴阳怪气。
汪姐闻言微微颦眉,朝后喊道:“樊歆。”
樊歆正靠在座位上听歌,方才几人的话她根本没听见,见汪姐朝自己挥手,她将耳塞拔出来,“汪姐,什么事?”
汪姐问:“给你配了助理你怎么老不带,一个人跑来跑去不麻烦吗?”
樊歆道:“只是一个简单的通告,我一个人可以的。”
汪姐扫扫她手中的耳机,笑眯眯转了个话题:“难怪苏雅老师老说你勤奋,我看你到哪都在听歌学习,在练功房练舞也常练到深夜才走。”
樊歆唇角抿了抿,一对小巧的梨涡又显了出来,“这条路上优秀的人太多,不努力怎么行?”
前排的秦晴瘪瘪嘴,“努力有什么用,月底的节目还不是上不了。”
她话刚落,汪姐又冲樊歆道:“樊歆,我知道你用心,但这阵子你练习不要太过,保护好嗓子,《巴格达之恋》的片尾曲还等着你唱呢!”
秦晴惊讶插嘴,“什么,那部投资三亿的电影由她唱?”
汪姐道:“对,今早下的通知。”
秦晴眼里掠过不甘,方才的欢喜早已烟消云散,她质问道:“汪姐,凭什么我去综艺节目打酱油,她却在国际大片里独唱主题曲?”
汪姐的回答含着淡淡的揶揄,“就像你说的,这圈里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秦晴气得转过脸去没再说话。她虽性子骄纵,可汪姐是公司里的资深经济人,曾带过不少红星,她不敢冒昧冲撞。
车子继续平稳行驶,前座的秦晴掐着指甲暗自恼火,后座的樊歆却平淡如初,仿佛对电影主题曲的事早就知情。
到了盛唐总部,车停在地下车库,秦晴樊歆一前一后下了车,秦晴非要挡在樊歆前头下,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一记恨恨的白眼。
两人离去后,汪姐蹙眉道:“这秦晴真是心眼窄,就因为培训老师曾夸樊歆舞蹈功底好,她就为这事处处跟樊歆过不去。”
司机瞅瞅四周无人,这才说道:“谁让她舅是刘副总呢,那是慕总面前红人,谁敢招惹?”又叹气道:“这樊歆受秦晴的气,就是吃了没有后台的亏!”
“樊歆没后台?”汪姐笑着摇头,“没后台她会以25岁的年纪出道?”
司机若有所思,“也是,这个出道年龄对艺人来说晚了,一般公司根本不考虑。”他看向汪姐,“那樊歆的后台是谁?”
汪姐摆首,“我不知道。”
“您是她的经纪人,怎么会不知道!”
汪姐双手一摊,“我真不知道,但当初吴特助将樊歆交到我手上时,只说了一句话——千万看好她,出了问题咱俩都得死。”
司机:“……”
车库外的天阴蒙蒙一片,小雨依旧滴答滴答。
樊歆撑着伞踏出车库,便见秦晴守在车库口,仿佛就等着她出来。
车库附近没什么人,地面水渍被秦晴尖细的鞋跟踏出一串水花,她上了桃色唇膏的红唇噙着一抹冷笑,“樊歆,能挑大梁唱电影曲很得意吧!”
樊歆顿住脚,从侧面丢了个问句,“秦晴,你从哪看出来我很得意?”她指指自己温和无害的脸,“这叫得意?”
她的侧面回击显然超出秦晴的预料,秦晴俏脸略显薄怒,“樊歆,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会唱歌跳舞又有什么用?我舅舅主管盛唐影视业务,是慕总爱重的左臂右膀,只要我去跟他吹吹风,保准你的星途就此黯淡!”
樊歆不想多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她避而远之的态度倒让秦晴更加发恼,秦晴快步拦住樊歆,“给我站住!”
樊歆淡淡瞥她一眼,“还有什么事吗?”
秦晴站定,敛住先前的怒意与倨傲,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团友兼对手。
眼前女子立在斜风细雨之中,樱桃色针织衫衬得她肌肤雪白,隔着烟青色的雨幕,卸妆后的脸庞浑然天成的清丽,令人联想起风景片中,那山水静谧的湖上清莲、林中白樱。
秦晴心里一堵——不是所有人都能将素面朝天化为美,如同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得住浓烈炙热的烟熏妆,但樊歆却可以,且游刃有余。
秦晴恼意更甚,干脆开门见山,“樊歆,有种就亮底牌!你的后台是谁?”她嗤笑,“让我猜猜,是人力资源部那肥头大耳一口黄牙的张总监?还是策划部那男女通吃的吴主管?据说他床上口味特重,六十岁了还花样繁多……啧啧,你也受得了?”
见樊歆脸微变,秦晴暗自得意,正欲继续奚落,谁知手机一响,来了条短信,一旁樊歆无意看到她手机屏幕,轻轻挑眉:“咦,秦晴,你拿慕总照片做主屏……”
秦晴保持着轻蔑的姿态,“少见多怪!慕总可是这圈里最高的枝,哪个女人不想攀?”见樊歆兴致勃勃瞧着照片,她一惊,警惕地盯向樊歆,“我警告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满盛唐都是我的人,跟我争,你趁早死了这心!”
樊歆满脸淡然,秦晴神色越发戒备,“你该不会……真对慕总有意思吧?”
樊歆抿抿薄唇,斑驳光影中她唇色如初夏蔷薇,却是笑起来,“你猜?”
秦晴有种气力撒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眸光刀锋般剐过樊歆,“你要玩是吧!好!看谁玩得过谁!”
秦晴气咻咻离开后,樊歆搭公交回家——虽然是公众人物,但她这种三四线新人,戴上防尘口罩根本没人认得出来。
公交车穿梭在大街小巷,路过Y市最繁华的路口,广场里巨大的LED屏幕不断滚动着最新资讯。坐在樊歆前排的小女生指着LED屏道:“看,是头条帝慕春寅的新闻,他又换女伴了吗?”
她身边女伴一副深谙娱乐圈八卦的口吻,“有什么稀奇?不都说他的女人一周一换吗?”
先头说话的女生显然深受傻白甜偶像剧的熏陶,她双手握拳,对着LED四十五度憧憬凝望,嗲声嗲气道:“虽说他花心滥情,可这些小缺点怎能掩盖他的光芒呢?他英俊高大聪慧精明,十几岁就接手家族企业,现在已是Y市首屈一指的名贵,伦家要是能与他好上一天,这一生就知足了,嘤嘤嘤……”
这幻想着“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嗲气,让樊歆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樊歆朝LED屏瞅去,巨幅屏幕里清晰放大出男人漂亮的脸,他勾着薄唇,略微上挑的眉眼携着一缕风流,正搂着怀里的混血美人——这骚包的面孔果然是慕春寅。
樊歆将目光收回,塞紧耳塞,继续听歌。
公交到站是在一刻钟以后,樊歆下了车往小区走。在这全Y市最顶级的富人区内,连绵精致的洋房与花木交映的花园无需多提,便连门口保安看人的眼色都比其它小区更殷勤。
刚进家门手机便响了起来,樊歆接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嗓音,慵懒悠然却又轻车熟路的发布命令,“今晚陪我应酬,在门口等我。”
这一句话落对方便切了通话,樊歆知道,她要卸下艺人的身份,以助理的职务陪主子应酬了。
樊歆迅速换了一套干练的黑色职业装,将头发利落挽起,戴上端庄沉稳的黑框眼镜,出发。
豪车停在门口,樊歆进了后车座。摇曳的雨雾中,刮雨器在前车窗来回的刮,窗外喧嚣的雨声中,副驾驶上她的主子向司机道:“去国辉酒店。”
车子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副驾驶上的人问樊歆:“知道去国辉干嘛吗?”他嗓音懒洋洋的,说这话时并未回头,背对着樊歆,立挺的真皮靠椅遮住他的模样,只露出后脑处亚麻色的中短发,在微光下泛着洋气的色泽。
车厢内混着莺莺燕燕的馥郁之气,应该是车子主人常带不同女人入座的原因,樊歆不喜欢这种杂乱又奢靡的香水味,蹙眉摇头,“不知道。”
副驾驶上的人斜靠在座垫上笑了一声,极轻极浅的笑意,听进耳里,似被细腻的羽绒拂过,挠得人心头微痒,“某人要唱电影插曲,我当然得去跟主创团队打个招呼。”
樊歆道:“你不用这样,我没想过要走后门。”
副驾驶上的人停顿片刻,随即笑意更浓,“樊歆,你肯回来伺候我,我自然不能亏待你是不是?”
樊歆垂下眼帘,沉默。
见她不回应,副驾驶上的人转过脸来,路畔灯光穿过飘摇的雨幕,绽开一轮轮霓虹般的光圈,将他脸庞映得光鲜如暖玉,那眉眼飞扬,唇角笑意盈盈——这五官组合如此熟悉而特别,正是下午商业街LED屏幕上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