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诸藩王进宫觐见。
金銮殿上,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跪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静心等候皇帝的御临。
安南王,平南王与多瑞王是先皇的亲弟弟,又是最为年长的三位王爷,所以,他们可以不必下跪。但是必须垂首,以示对皇室的恭敬。安南王本来就身宽体肥,站久了就觉得腿酸的不得了。他抬头瞧了瞧身侧站的如一尊雕像一样的多瑞王,谄媚的笑着说道:“明律,你说皇上这次举办这个春月宴是什么居心啊?”
多瑞王拿眼瞥了他一眼,不语。
安南王碰了个钉子,不免有些气郁,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喊声,让他惊了一跳。连忙垂首,恭敬的站在一旁。
“皇上驾临!”
大殿内一群人立马像活了一样,高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然后双手交叠放在地上,以额触地。
梵瑾宣一身明黄游龙黄袍,头戴龙鼎,昂首在众人的呼喊声中慢慢走向了大殿内的龙椅上。“呼”他一甩衣袍,稳稳地坐在了龙座上,霸气凌人的眼神扫视着匍匐的众人,最后将犀利的目光停留在了左侧垂首站着的三位身着暗黄蟒纹袍的人上,特别是在看到那个胖的人的时候,那目光更是犀利的可怕。
安南王感觉到有一股肃杀之气从龙椅那方传来,那气势骇人异常,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悬空着一把利剑,随时等候着一击而中。他有些心虚的用手抹了抹额上的汗。莫不是,那小皇帝发现了什么?他在心里嘀咕道。为何会用那般犀利的目光,全不似去年来洛阳时,那般随和了。他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在异常的沉默过后,梵瑾宣收回了目光,含笑着说道:“众爱卿平身。”一席话,将大殿内的异常气流冲散开来。如同雨过天晴后的天空,一片祥和的蓝空白云。
“谢主隆恩。”重藩王和大臣们边起身边无比崇敬的说道。
梵瑾宣精光一闪,将目光又停留在了左侧站着的两位老王爷身上,他笑的越发幽深的说道:“三位皇叔连夜赶往帝都,想必身子骨都不似从前般硬朗了。来人啊,给三位皇叔看座!”
“嗻。”李德安领命,弯腰推出了大殿。
“皇上如此厚待老臣,老臣感激不敬。不过,老臣常年驻扎边关,风吹日晒,雷打雨淋的,早已习惯了。倒是安南王爷,常年养尊处优,肯定这几日的舟车劳累的凶了。你看,连虚汗都出来了。还是给他和平南王看座吧,老臣受得住。”说完,多瑞王弯腰行礼。
大殿内其他的众藩王吃了一惊。暗自吸了一口气,明目张胆的拒绝皇上的好意,暗地里贬斥安南王?这个多瑞王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梵瑾宣瞳孔一缩,漆黑的瞳眸中,波涛汹涌。他不发一言的看着多瑞王,多瑞王也毫无惧色的回望回去。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
而安南王则面色难堪的看了一眼多瑞王,心道:这个老匹夫,实则是关心我,暗自却是在嘲讽我。看我以后当了皇上,怎么收拾你!
“好。既然皇叔说不要,那便撤了。谁也不坐,以彰显朕毫无偏袒之心。李德安。”梵瑾宣笑着,将视线转移到了安南王身上。
“奴才在。”
“将椅子撤了。”他挥手说道。
“嗻。”
李德安转身对着殿外搬来了椅子的小太监说道:“椅子撤了。”
“嗻。”四名小太监领命又退了出去。
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梵瑾宣也不语,只是微笑着看着众人,只是那笑,笑的太诡异了。
“皇上......”殿外,一名梳着小髻的宫女怯怯的站在殿外喊了一声。这一声,打破了大殿内沉静的氛围。众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小宫女一看众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吓得哆嗦了起来。
“怎么了?”他认出了,那是凰羽宫的一名外殿宫女。
小宫女压了压狂跳的心,说道:“皇后娘娘叫奴婢给各位王爷带个话,你们的家眷今晚都留在皇宫里了。请各位王爷放心。”
梵瑾宣不可捉摸的一笑,看着一下脸色全变的众人,挥了挥手,叫那名小宫女退下来,对着尚在心里犯嘀咕的众人说道:“众爱卿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啊。”说完,还故意看了一眼脸上有些抽搐的安南王,故作关切的问道:“五皇叔,您怎么了、脸色为何这般难看?是担心妻女吗,要不朕叫皇后将妻女还给你,再派重兵保护你的藩王府?”
安南王一颤,连忙堆笑道:“皇上说笑了。夫人和小女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垂爱,是他们的造化。”
一席话,大殿内的众藩王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笑着说道:“对,安南王爷说的是。他们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垂爱,是他们的造化。”
梵瑾宣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众爱卿今日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朕与众位爱卿把酒同欢。”说着,起身,准备离去。
谁知......
“皇上,老臣有一事不明?”就在众藩王都舒了口气准备离去时。一直沉默了的多瑞王突然开口了,吓得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梵瑾宣眼眸一转,脚步不停的说道:“朕乏了。李德安送送多瑞王。”
“嗻。”李德安恭敬的弯腰走到多瑞王面前,说道:“王爷,请。”
多瑞王眼神不明的看了一眼李德安,甩袖大步向前走去。
多瑞王一走,大殿内的其余藩王们都相伴而走了。走在最后的安南王一脸憧憬的看了一眼明黄耀眼的龙椅,眼里是一片向往之情。
李德安弯着腰,静静地带着多瑞王左拐右拐的在皇宫里穿插着。
一只黝黑的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李德安回头,正好对上了多瑞王鹰利的眼光,他心咯噔一声,但是多年的皇宫经验告诉他,此时应当镇定,他笑着问道:“王爷,怎么了?”
“这不是出宫的路。”多瑞王看了看四周,冷哼着说道。
“奴才是带王爷走的近路。”说着,他眨了眨眼,向多瑞王使了使眼色。
多瑞王怔了怔,看了他半响,问道:“你这是作甚?”
李德安有些苦笑不得,只好赔笑说道:“王爷随奴才走就是了。”
多瑞王不语,沉默的跟着他走。眼神却越来越精利。
穿过一片繁华绿柳之后,两人居然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养心殿!多瑞王有些吃惊,他看了一眼垂首走在前的李德安,心里越来越糊涂了。
李德安推开养心殿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多瑞王则驻足停在了门口。这是规矩,不能逾越了。没有皇命,是不能随意进入皇帝的寝宫的。他抬起头,鹰利的眼里有着沉寂了几十年的苍凉,终于要来了吗?皇室之间的斗争,似乎永远都避免不了啊。
没过多久,李德安就走了出来,一脸笑意的说道:“王爷,皇上在里等着您。”
多瑞王看了一眼他,踏步走了进去。
李德安看了看四周,悄悄的关上了殿门。走开了。
凰羽宫里,苏忆如一身大红正宫装微笑着看着坐在她宫里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眼神略有些疲惫。这些都是那些大臣的妻儿些。她抬起头,看了看南方,那边是花央宫。不知,瑾湮那边如何了。
花央宫里,一身粉色流织裙的慧娥惊慌的握紧了身旁安南王妃的手,看着纱缦后那名身材时隐时现的女子。
“怎么了,慧娥妹妹很害怕本宫吗?”她轻笑一声,接过了身旁月梅递来的茶杯,小酌了一口。
慧娥和安南王妃被点名领进了内殿,心里自然有些困惑,可是慧娥却是十足十的困惑加惊慌,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惊慌什么,反正只要一看到和她有关的事物,她就会莫名的害怕。
觉察到女儿的不对劲,安南王妃拍了拍慧娥的手,对着纱缦后的梵瑾湮说道:“不知,公主派人叫我们进来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呵呵......本宫只是想慧娥妹妹了,所以才差人叫你们进来。那些藩王的王妃和子女们,一个比一个会说三道四,我可不想我纯洁的慧娥妹妹被她们带坏了。知道吗?”
“蒙公主关心了。妾身和慧娥很好。难道,公主不准备放我们回去了吗?”安南王妃礼仪的问道。态度无比恭敬。
“不必回了。皇后刚才差人来说了,今晚所有藩王的家眷都留宿皇宫。所以,王妃和妹妹好生住在这里吧。月梅,本宫乏了,去给王妃安排一处好的住处,与其他藩王妃分开。”她懒懒的说道。
安南王妃起身,恭敬的说道:“妾身谢过公主殿下。走吧,慧娥。”说着,拉起了身旁慧娥。
“慢着!”一声娇喝。
层层叠叠的纱缦后,她的声音仿佛地狱的冰块一样,异常的寒冷骇人,“本宫何时说过,慧娥要离开这里了?”
安南王妃觉察到有一丝不对劲,她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恐慌,平静的问道:“公主这话什么意思?”她为什么总是觉得公主的话里有着一丝丝恨意呢。为什么感觉她给人的感觉不似去年那般随和呢,怎么这般生疏冰冷呢,犹如地狱里来的修罗一样,美丽又残忍。是的,这花央宫里弥漫着一股名为残忍的味道。
“本宫的意思是,王妃自己去住,慧娥留在这里陪着本宫说话解闷。”话音刚落。慧娥一声惨呼。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安南王妃被慧娥这一席话,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她立马回头准备呵斥她不懂礼仪。哪知一回头,便看见慧娥一双明眸里蓄满了惊恐。她心下一阵奇怪,但还是斥道:“慧娥,怎么这般无礼。”
“母亲,我不要离开你。”慧娥一把抱住安南王妃的腰肢,不撒手。
安南王妃心中更是疑惑不解,按理说,慧娥和公主的关系一直很好的,为什么今日突然一切都变了呢?她不明的看着怀中有些颤颤发抖的慧娥。
“月梅,带王妃下去。慧娥,进来。”清冷如地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慧娥心里一颤,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一脸不解的安南王妃,恳求的说道:“母亲,我不要......”
看着女儿如此反常的举动,安南王妃刚要开口请求,便被梵瑾湮一席话淹没了,“慧娥,本宫的耐心是有限的。快点进来!”她听出来了,公主的话里有一丝杀气了。她看了一眼怀中一直摇头的慧娥,狠下心说道:“乖乖进去陪你公主姐姐,明天宴会上见。”说完,就扳开了腰肢上的手,转身随着立在门口的粉衣宫女走了。慧娥,不是母亲不带你走,只是如果母亲带你走了,只怕我们还没踏出这间房子便要被杀了。所以,不要怪母亲狠心。母亲也是为了保护你。
“母亲......”慧娥一慌,连忙奔到门口。还没挨近,内殿门就被关上了。“咚”地一声,撞击进了她的心里。她伏在门框上,明眸里充盈着无比惊惧的看着纱缦后那一袭身影慢慢走近。
她挑开最后一层白纱,紫眸里是雾蒙蒙的一片,一头雪白的发丝铺泻在她火红的衣袍上,那般醒目,那般刺眼。
“你......”慧娥蜷缩在门边,瞪大了一双惊惧的黑眸,看着她。
她妩媚一笑,循着声音慢慢走近她,蹲下,说道:“慧娥,你很怕本宫吗?”
她不语,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她。
见她不说话,梵瑾湮敛了笑,一脸阴沉的说道:“知道本宫为何留下你吗?因为,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会说谎的对不对?”
“告诉本宫。梦如白是不是跟你们进帝都了。”
一惊,慧娥看着她平静的脸庞,颤颤的问道:“你......”她是如何得知的。
“呵呵,看来本宫猜对了。慧娥,本宫不会害你的。毕竟这些事不是你做的。你不用如此害怕。”她笑了,摸了摸面前慧娥的头,温柔的说道:“本宫不会对乖孩子下手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是用那么温柔的话语,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了,为什么总有一股阴凉的冷风吹进心里呢?慧娥咬咬牙,不语。一脸惊恐的看着她的笑。
“本宫记得,你很喜欢梦如白吧!”梵瑾湮起身,居高临下的说道,“那么如果不想他死,就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她明明说的那般阴冷,可细听却会发现那阴冷下的无奈呢?慧娥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慧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苍凉的声音里有抑不住的疲惫。“这件事,皇兄尚不知。如若你想和梦如白相安无事的过一辈子,就劝他们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本宫尚可放他们一马。”
“为何,你不说?”
“本宫只是不想皇室在起无意义的争夺,苦的最后还是老百姓和我们女人。”
“你还爱他,对吗?所以,你才不说,就是想放他一条生路,也等于是放你自己一条生路对吗?”慧娥站起身子,看着她苍白的双颊,问道。
“慧娥,如今我这里是一点爱的感觉都没有了。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不管你们如何对付我都可以,但是你们不能用你们的自私来害苦了无辜的人们。想想一旦皇室斗争开始了,又要血流成河,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十年前的皇室惨案我是再也不想重复了。你懂吗?”她捂住胸口,神色是无比的悲凉。
仿佛可以看见滔天大火,血流成河......孤独无助的小孩哭着站在血水中,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倒塌的房屋,衣衫褴褛的人们,颠沛流离,尝尽人世间的所有疾苦。
对不起,慧娥!我骗了你。不管他们收不收手,我都做好了要燃尽天下的准备了。是不是觉得很矛盾,明明说着不想看见这些,可我却还是要做这些。因为我知道你父王和他根本就不会停下的。权利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是有太大的诱惑力了!没有人不被他折服的!
如白……
皇兄,你是早已看穿了这一切,还是只是在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