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考结束,最后一页纸一直保留,没人动手去撕,或许是母亲意有所指,反正自己不敢去撕。
倒计时旁有五道指痕,是自己中考前为振奋精神而留下的图腾,道道见血,整齐得就像五线谱,谱写一曲无处嗟叹的哀歌。
床头叠放着整齐的被子,是母亲的杰作。他从来都不用叠,只要享受就行。
江洛君把领回的新书像处置俘虏般随手丢到写字台上,也不管他们死活,同时应时应景把自己像一具没体温的尸体丢到床上,靠在被子上,手一摊,眼一闭,呼吸渐缓:
“真想一辈子不睁开!”
一整个下午,洛君待在房间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吐浊纳新,就像服下软骨散,寸步难移。
这大概是进入高中阶段最后一个安逸的下午。
安逸。洛君太贪婪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把头探出,呼吸最后一口能活命的空气。
身体一旦松弛下来,思维才能发散。
虽然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是自己独睡,但春去秋来他从未仔细观察过自己居住的环境,就像一只蝼蚁不会研究生物圈的构造,在洛君的概念里,这里似乎只给自己留下熄灯睡觉,开灯学习的印象。
可能越熟悉,越陌生。
最熟悉的陌生人,可能就是自己。
墙上有巨幅明星海报贴过的胶带痕迹,留下清晰的矩形图案,算是自己曾经疯狂过的印记,不过已是六个春秋之前。
书架上只有辅导书和工具书,进入初中后,这是最明显的变化,甚至曾经的获奖作文也被母亲束之高阁,因为害怕儿子重燃不切实际的愿望——当作家。
按照母亲大人的指示,洛君清空书桌。
一本本用过的蒙尘的课本,洛君用湿布擦亮,然后分门别类摆好,文科一摞,理科一摞,然后搬进一个木制书箱,里面已有六年小学课本埋葬,现在凑齐了九年的教材,终于能“在一起”。
课本可以留存,试卷却要被处理,林洛找来一个黑色垃圾袋,将单元测试卷、模拟卷、预测卷等卷种统一放入,然后跟旧报纸摆在一起,等母亲去卖废纸。
该扔的扔,该卖的卖,清扫一番后发现原来战场还是一片狼藉。
尽管想留给高中生活一个清爽的开始,但桌面的墨水痕迹太重了,就像用满满一瓶给写字台洗了个澡,到处都是,洛君换了一盆又一盆清水,却总也擦不完,湿布印染了黑蓝,就像回忆的颜色,洛君想掀过初中,不料却越陷越深。
回忆是魔鬼,张开血盆大口,将他逐节吞噬。思绪越擦越飘荡,想起初中三年的成功和功亏一篑的失败,一种皮肉撕裂的痛感深入大脑皮层,痛彻心扉。
擦到最后,洛君哭了。
没有大哭,不似恐龙踏过地面的沉重,而是一种蚂蚁爬过额头般的轻泣,细碎而冗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