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下,三五只麻雀悠闲地在一座并不深广的院落门前觅食,并不时地东张西望,一副闲庭信步又时刻警觉的样子。落日的淡淡光晕透过斑驳的枝桠,照射到院门前栓着的一匹黑马身上。此马通体漆黑,犹如墨汁染过,长鬃长尾,高腿高背,端的是矫健神骏。高朋近邻无不知晓,此马名曰墨泼马,马主人读过几年书,仕途无望才转而经商。曾经为此马吟诗一首,最能显出此马非常之态,堪入伯乐之眼,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精。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随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麻雀腾空而起,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入浓密的树林之中。一个身材雄伟的汉子阔步迈出,满脸怒气,向身后快步相送的书生模样的人,轻描淡写地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两腿轻夹马腹,墨泼马昂头一声长嘶,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书生望着映红半边天的晚霞,不由得出了一会神,眼神中笃定而沉稳,嘴角略带着丝缕似有似无的笑意。小厮走近两步,轻声道:“公子这次开罪了关二哥,墨泼马恐怕又要拖上一个月才还回来。”书生回过神来,自嘲地摇头一笑,道:“他虽生我的气,对墨泼马却甚是出了名的疼爱,就让他先养着吧。”说着,手摇一把折扇,缓步回到院中。院里的一株老树下挂着两只笼子,每只笼子里有三五只咕咕叫的鸽子,笼子的斜下方一只竹椅上反扣着一本发黄的书。也不知他是在晒太阳还是在晒书,遇上了“有朋自远方来”。
书生年约十八九岁,面色不白不黑,身材不高不瘦,眼明睛亮,长眉入鬓,举止斯文谈吐文雅,一望可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整了整头上的冠巾,小心翼翼地提起左边的笼子,忖度良久,缓缓地打开笼门,轻声道:去吧。三只白色的鸽子振翅而飞,顷刻间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入夜之后,书生伏案挥笔,桌上的烛光时亮时暗。小厮进来拿开灯罩,剪了烛花,重新罩上,见书生正挥笔疾书,便欲转身离开。书生抬起头叹道:“今年又不能回家了,你明日想法子给大公子捎回去。”小厮一边应着,一边捧起桌边的食盒,道:“已经放凉了,再热一下吧。”书生拿起家书,摇着头吹着纸上的湿墨,须臾,装进了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给小厮,道:“不用了。”言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微笑道:“你也早点睡吧。”
小厮出去后,他拿起那本发黄的书,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之乎者也读得津津有味。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书生起身关紧了房门,回身吹灭了蜡烛。黑暗之中,伸手在床头处一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床对面挂着字画的墙壁突然裂开了一道密门,书生脚点踏板,身子横掠过书桌,如同飞鸟投林一般,转眼便消失在早已恢复原貌的墙壁里。
简陋的密室里,书生晃亮火折,点亮一盏如豆油灯,昏暗的光晕,跳跃的火焰,把书生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画中之人身着蟒袍冠履,面如秋月,色如春花,只是容颜尚幼,稚气未脱,是个六七岁的王孙贵胄。画像前的长案上横架着半柄断剑,断剑之侧整齐摆放着几册书籍。
书生对着画像断剑拜了几拜,顺手拿起一册,坐于榻上轻声念道:“夫剑者,神之所至,精之所化,形之所名者也。知此者,当形神合一,剑我一体,射如蛟龙,抽若掠鸿,则敌自无懈可击矣。兵器乃手之加长,用剑之心法,同于拳理,制敌之诀窍,与拳诀无异,直不因其有殊,略有不同耳,弟子当自悟之。”抛书闭目沉思半晌,以中食指为剑,不断比划着,推敲着出剑方位、角度,以及轻重缓急。
渐渐地,脸上隐现肃杀之气,口中不断念念有词,道:断肠九式伤断肠,秋夜秋月秋风凉。柔情一片断千缕,书剑两误笑荒唐。一,对月空叹,二,月影难寻,三,月夜凄凉,四,风吟月泣,五,故乡月圆,六,一弯残月,七,月上枝头,八,秋月如水,九,日出月隐。
九式剑招练罢,额头渗出汗珠。重新坐下,闭目盘膝吐纳一番,缓缓地吐出胸中浊气,睁开双眼,双目中精光一闪,嘴角露出一缕浅浅的、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即抬臂轻挥手掌,油灯无风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