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刘守福就起来了。
儿子今天要带女朋友回来,一会儿要去车站接他们。这是儿子刘锐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刘守福又高兴又激动。
刘守福匆匆吃了点儿饭,然后开着跟邻居借的小三轮,“突突突”地朝着车站出发了。
儿子今年就大学毕业了,刘守福是个庄稼汉,老伴早去了,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为供儿子读大学,刘守福去城里打过工,卖过血,什么赚钱干什么。还好,儿子马上就毕业了,邻居都说,刘守福苦尽甘来了。
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车站了。刘守福向旁边的人问了问时间,才8点多。儿子的车要9点多才能到,刘守福找了个空地蹲了下来,安心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车来了,刘守福兴奋地在人群中寻找儿子。对,那不是儿子吗?一手提着个大包,一手拉着一个漂亮姑娘。儿子也似乎看到他了,用手指着他跟姑娘说着什么。
刘守福朝儿子挥挥手,可是,随着儿子跟姑娘越走越近,刘守福的脸突然变了,先是红,再是白,突然,刘守福掉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跳上三轮车,发动,加大油门,“突突突”地逃离了车站……
刘锐很奇怪,刚才那个人不是爹吗,爹也好像看到了他们,怎么突然跑了呢?
难道是看错了?不可能,先不说那是自己的亲爹不会认错,单是爹的外貌特征,见过一次的人也不会忘记。
爹这几年操劳太多,头发全白了。而爹偏偏又添了个爱好,那就是留胡子。雪白的胡子好几年没剪了,在胸前飘飘扬扬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白胡子白头发,就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记忆深刻,自己怎能看错呢?
可爹为什么要跑呢?他来车站,就是接儿子的,人没接到,他急着回去干什么?
刘锐怎么也想不通,便安慰自己,爹可能没看到他们,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了。可是他跟女朋友雅宁左等右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连爹的人影都没有。
刘锐又气又急,车站离家有20多里路,只能打个出租车了。出租车要50多块钱,刘锐虽说有点儿心疼,可也只能这样了。
可是雅宁不同意。她兴奋地说:“没人来接我们更好啊,我们走回去吧,顺便踏踏青,采采野花,多浪漫啊,我还从来没有走过乡间小路呢。”
见雅宁这么有兴致,刘锐便同意了。还好,农忙时节,路上很多同村的三轮车和拖拉机,到时让他们捎一程也行。
一路上,雅宁高兴极了,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不停地跑来跑去。看到雅宁如此开心,刘锐的心情好了很多。
就在他们走得有点儿累了的时候,邻居大强开着三轮车迎面来了,说是来接他们的。
刘锐问大强:“我爹怎么没来?”
大强说:“他急匆匆地让我赶快来接你们,我也没多问。”
三轮车一路突突着向村里驶去。
想不到,回到家,大门开着,爹竟然不在家。
刘锐心里那个恼啊,心说:爹这是要干什么啊,我第一次带雅宁来家,你不欢迎吗?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呀!
刘锐把雅宁领进屋,安顿下,准备出去找找爹。
就在他要出大门时,门外进来一个人,把刘锐吓了一跳。只见他戴一顶毛线帽和一副大墨镜,缩头缩脑。
刘锐看他面熟,天哪,这不是爹吗?怎么打扮成这个怪样子?爹留了好几年的胡子呢?为什么要戴个大墨镜?
刘锐把爹拉到一边问:“爹,你今天在车站上没看到我们吗?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跑?”
刘守福说:“锐儿啊,你看花眼了,我今天没去车站,我那不是让大强去接的你们吗?我的眼睛被毒虫叮了,看不清人,肿成了一条缝,瞧。”
说着,摘下了墨镜。刘锐一看,可不是,真肿得像桃子。
“爹,那你的胡子呢?你怎么把胡子剪了?”
“早剪了,留够了,再说,你女朋友今天第一次来,想留个好印象嘛。”刘守福乐呵呵地说。
好印象?刘锐在心里说:就爹现在这形象,别把雅宁吓到了就好!
刘锐和爹一起进了屋,看到雅宁,刘守福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地把脸往一边转。
雅宁倒是很大方,一口一个“叔叔”地叫。听说刘守福的眼被毒虫叮了,她还从包里拿出一管药膏让刘守福抹,说是消炎解毒的。
渐渐地,刘守福不那么紧张了,跟雅宁聊起天来。他问雅宁:“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刘锐刚要替雅宁说,雅宁白了他一眼,说:“学理工的。”
理工?刘锐心里想:雅宁糊涂了?怎么连自己学什么都说错了,她什么时候学过理工啊?
刘锐刚要说什么,被雅宁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一脚,他不敢乱说了。
刘守福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他又随口问:“也是独生子女吗?”
雅宁说:“是啊。不过,虽然是独生女,我可不孤单啊。我有个表妹跟我一样大,学美术的。我们长得非常像,就像双胞胎。有时候,很多人都把我们看成一个人。”
表妹?怎么从没听她说起过?刘锐很纳闷儿。
“是吗?”听到这儿,刘守福一下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站起来,像变了个人,搓着手高兴地说:“你们先坐会儿,我去给你们做饭吃去。我在城里打工时干过厨师,手艺很不错的。”
爹走了,刘锐使劲用眼盯着雅宁,仿佛要看到她内心去。
雅宁也不说话,回瞪着他。瞪着瞪着,雅宁“扑哧”笑了。刘锐刚要问,雅宁“嘘”了声说:“答应我,在你们家,有关我的事情,你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好吗?回去的时候,我再跟你解释。还有,不要再跟你爸提考研的事情了。”
刘锐今年毕业,老师和同学都劝他考研,刘锐也有这个想法,可是读研需要钱,刘锐这次回来,也是想跟爹商量商量考研的事情。
雅宁本来也极力鼓励刘锐考研,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还有,她为什么要对爹撒谎呢?
刘锐突然觉得,在自己家里,自己竟像是个外人。从下车开始,一切云遮雾罩的,像做梦,令人摸不着头脑。
玩了两天,刘锐跟雅宁要回去了,刘守福给他们装了一大包花生瓜子什么的。
也许是雅宁的眼膏起了作用,刘守福的眼睛好多了,大墨镜也不戴了,没了大墨镜,刘锐感觉这才像自己的爹。
刘守福开三轮车把刘锐和雅宁送到了车站,看他们上了车,放心地回去了。
刚坐定,刘锐就问雅宁:“快说,明明是学美术的,为什么要说是学理工的?你从哪冒出个学美术的表妹?为什么不让我提考研的事情了?”
听着这一连串“为什么”,雅宁轻声说:“你真的想知道?”
刘锐点点头。
雅宁说:“三年前,我们学校需要人体模特,一个年纪挺大的男人来应聘。老师要求他留起胡子,因为那样更有特征,男人同意了。就这样,他做了我们的人体模特,每天晚上工作三个小时。他很敬业,听说他是白天做苦力活的,可是他每次来,都会洗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坐在前排,刚开始时,他有点儿害羞,我会用目光为他鼓劲,所以,我们之间比较熟悉。”
刘锐的脸色变了。
“那天,在车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所以他开着三轮车跑掉了。他回家剪了胡子,戴上墨镜和帽子见我们,就是怕我认出他。他的眼睛其实是对花粉过敏,而且是人为让眼睛肿起来的,那是怕我们怀疑他的大墨镜。我给他的药膏是治疗花粉过敏的药膏。”
“为了让他不尴尬,我决定撒谎,说我是学理工的,我有个表妹学美术的,跟我长得很像。果然,他相信了。”
说到这儿,雅宁停了下来,因为,刘锐的身体和手都在颤抖。
雅宁的声音有点儿哽咽,她接着说:“不让你考研的原因,还用我说吗?”
刘锐再也控制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只知道爹供他读完大学不容易,他没想到,爹为了他竟然去做人体模特。在他们这个闭塞的小村,人们是不可能接受的,爹这样做,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车开动了,刘锐站起来,冲着家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雅宁把他拉回来,在他耳边轻轻说:“让我们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好吗?”
刘锐把雅宁搂进怀里,深深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