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明市,天星村。
这里是喻石生前的家乡,那里有他的童年,可以说,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只是,现在竟然是以一具尸体的形式再次回到了这里。
按照喻家的惯例,每个喻家人逝世,都必须回到自己祖籍,埋葬在故土。
此时此刻,一支送葬队吹着丧曲,四个壮汉抬着一口棺材走在乡间的泥泞小路上,队伍当中有面熟的人,那是喻石的母亲冷华和他的父亲喻云飞。
喻云飞的眼窝有些凹陷,眼中布满了血丝,而且显得空洞,其邋遢的样子根本不忍直视。在冷华告诉他喻石去世这件事后,他整个人就奔溃了,直接瘫软在地上,冷静了好长一会儿后,便放下手中的活,连夜赶回了家。
整个家族中,他对于喻石的期望最大,因为他是他喻云飞的儿子,虽然不曾提过一字一句,但是,从他对喻石的严苛程度就可以看出。
为了让他们母子两个有个安身之所,他毅然决绝的贷款买下了这套房子,然后辞掉了当地网吧的一份工作后,再次毅然决绝的去了大城市。
而喻石也很懂事的尽量让冷华省心,尽管偶尔有些小错误,可本质上并没有变。
冷华和喻云飞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么鲜活的生命,那样骄傲的脸庞,依然在他们脑中浮现跳动,回忆起过往的种种,他和喻石对弈象棋,儿子赢了他之后得意的表情历历在目;她拖着喻石一起诳街,儿子不情愿的表情撞击在她的心头,此时,只有无声的过往像放电影一样的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
众人看着送葬队走过,纷纷猜度,是不是喻老爷子过世了?却不曾想到躺在棺材里面的,是一个本经历美好时光的少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没有!没有?弱小是他最大错误。
其实众人的猜度是有依据的,喻石的爷爷——喻天明并没有来,倒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听完了这件事后,眼前一黑,躺在床上至今还不能起来。
按照规矩,尸体必须得在家中摆放三日方可下葬,所以谁死这件事,必然会公之于众的,而且无论红白事,都得请酒设宴。
在棺材被送来后,喻老爷子不知怎的,仿佛有了力气一样,颤颤巍巍的从床上坐起,朝棺材移去,喻云飞和冷华默默的看着,没人说话。
喻天明也不管旁边人异样的眼光,或是怜悯,或是暗叹,或者偷笑,他坐在棺材旁边,看着静静躺在里面的喻石,用手去摩挲他停止血液流动而僵化的面庞,嘴角流露出些笑意,眼眸空洞,口中念叨着些东西,声音不大,却听的真切。
“淘小鬼,还记得你两岁的时候吧,一到街上你就嚷嚷着要去坐马,就是那个摇啊摇的,投硬币就会唱歌的车,哎哟,那时候的你多开心呀,因为家里离街比较远,有的时候,爷爷没法陪你去,你就让我抱着你呀,然后在我的嘴里塞上一块钱,之后我就蹦蹦跳跳啦。”
“淘小鬼,你小的时候呀,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晚上精神的很,吵着要喝娃哈哈,还得把你的床摇啊摇,你才能睡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你的奶奶呀,曾经抱着你在家门口跑来跑去,你才会开心的笑。”
“小石啊,别睡了,咱们起来去坐马好不好?爷爷也可以给你当马骑呀;小石,快点醒过来吧,爷爷还想抱着你跑呢……”喻天明的声音渐渐微弱的下来,两行泪从脸庞上无声的滑下,呆呆的坐在那里,他多么希望躺在那儿的是自己,自己老伴走的早,他的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如今却要如此的惩罚他。
“爸,您先去休息吧,小石的事情交给我和小华就好了。”喻云飞感到有些揪心,他一直很自责,假如高考前夕,他能够请假回来安排喻石,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现在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因此不想让他再操劳了。
喻天明置若罔闻,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喻石,并无半分动摇,喻云飞也只能顺从他,就这样,喻天明一坐就是三天。
到了要下葬的时候了,喻天明是扒着棺材怎么也不肯放,神智有些不清,口中呜呜仿佛在念着:“不要碰我家小石!他还在睡觉!我要等他醒过来……”
冷华听了这话,不禁掩面哭泣,喻云飞也暗自紧了紧拳头。
“爸,小石他已经死了!这已经是一个事实了!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您只有好好照顾好自己,小石在天上才会高兴,他是您的骄傲,您又何尝不是他的骄傲呢!”喻云飞歇斯底里的吼道,吐露出了他积压很久的心声,一个谁也无法面对却真实存在的事实,他不想再看着老爷子这样下去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紧扒着棺材的手渐渐的松开,喻天明也已经油尽灯枯,直接倒在了地上。
“爸!救护车!救护车!”
…………
这边安排好了喻天明住院后,喻云飞和冷华又得回去把喻石的丧事给办了,“就把小石的墓,弄在咱妈墓旁边吧。”
冷华点了点头,他们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精神上濒临奔溃的边缘,要走出这段过去,怕是要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壮汉打算开始掘土时,喻云飞和冷华示意他们把铁锹给他们,每一次的铲土,心都痛到窒息。
随着重重的棺材落地的声音,他们又把土重新盖了上去,可冷华却停住了手脚。
“云飞,人死了,真的不能复生吗?”她冷不丁的问出这样一句话。
“至少现在的科学技术,医疗水平没有发展到那样的高度,未来也许都不会有,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动,细胞失去活性,目前为止,是不可逆的。小华,你怎么这么问?”
“我看有事件报道,有的人被判定死亡了,却又活过来了,咱们小石也许也可以……”
“老婆,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这件事,可小石体内的血液已经不流动了,皮肤都僵硬了……我真的希望小石只是假死。”喻云飞知道自己老婆现在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填埋完毕后,两人把墓碑立上,凝望缄默了许久,方才离开,去看望院中的喻天明。
死的人已成定局,活的人要倍感珍惜。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看到的,一种奇怪的现象正在地底下发生,喻石的魂魄正在逐渐升温回暖,去往更虚无缥缈的世界,仿佛有个声音在牵引着他。
“喻石,来吧!你会爱上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