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步渝的面前，戏谑地说：
“原本是真的信了步小姐的特立独行，
以为是出淤泥而不染，原来只是喜欢吃嫩草。
步小姐，我的儿子只有十八岁，你如何下得去手呀？”
“这是我爸爸给我起的名字，步渝，即是不渝吧，矢志不愈，对爱情至死不变……呵呵，我觉得这是个谎言，妈妈肯定很不喜欢我这个名字……”她说得很低声，蕖夜白竟然没有听明白，只听到“矢志不愈，至死不变”这八个字，顿时心里深处的某根弦又被轻轻地拨动……
好不容易，到了桃园路综合市场北头僻静的小路上，他才把她放了下来，看到她依旧气鼓着脸，弯腰穿鞋，那模样仿佛与蕖夜白有很大的仇似的。
蕖夜白哧地笑了，“喂，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背你走了这么久，我也很累的啊。你不但不感谢我，还给我脸色看，太过分了吧。”
其实，趴在他的背上，确实还是挺舒适的，他走路很稳，又是缓缓而行。
感觉安全又温馨。
但是，精神上的不适应和拒绝，使她无法对他说出感谢二字。直到两人坐到路边的窄桌子上，摊主端来两碗粥面上隔着些榨菜的虾粥时，那热气腾腾的雾气使她心情放松，这才缓和了脸色，有些诧异地说：“走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来这里吃粥吗？”
蕖夜白笑道：“这粥可是很好吃的。”
“哦……”步渝尝了下，与一般的虾粥没差多少。
不过这里的环境倒是很不错，摊子摆在路灯下，来往的行人不多，此时，整个摊子上就只有蕖夜白和步渝二人。
老板神情冷漠，不多话。
其实这样最好，步渝最怕在吃饭的时候，被老板热情招呼，偶尔要分神与老板聊几句。
蕖夜白对粥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勺子在那里搅来搅去，反而是步渝，因为饿了，所以把粥吃完了。
之后，发现蕖夜白的粥几乎都剩在碗里，更加奇怪了，“你不是喜欢吃这里的粥吗？为什么没有吃完？”
蕖夜白没有说话，付了钱后，蕖夜白再将她拉上自己的背上，这次她没有拒绝，拒绝反正也没用的，况且此时天色已晚，路上行人非常稀少，她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毕竟穿着高跟鞋或者光脚走回去，还是蛮辛苦的。
路灯下，蕖夜白背负着自己的老师——步渝，也看不出什么违和的地方。这可能与蕖夜白修长的身材及步渝那张娃娃脸有关。
“其实，我不太喜欢吃这里的粥。”蕖夜白终于说话。
“那为什么……”步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倦。
“我妈妈最后一次与我吃饭，就是带我来这里吃粥。她那天看起来很高兴，一路上给我讲了许多许多事，都是与我的将来有关的。”
步渝意识到什么，问，“为什么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妈妈再没有带你来这里吃粥吗？”
“她带我吃完粥后，回到家里就自杀了。那是十年前。”
步渝的身体僵了僵，“她……唉……”
她不清楚蕖夜白的家事，更不知道她的妈妈为什么自杀，但是她最清楚，没有妈妈照顾的孩子，在生活中是多么的可怜。
“所以，你并不是喜欢这里的粥，而是在怀念与妈妈一起吃粥的感觉。”
步渝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蕖夜白的感受，与他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蕖夜白却又轻笑，“可以这样说，但我来这里，并不是要怀念她，而是要自己记得，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依靠，命运想要自己把握，必须靠自己了。”
他的思维挺跳跃的，步渝有点跟不上，“命运……你还小，就已经要想这么沉重的问题了。”
话音刚落，就被蕖夜白从背上甩了下来。
她没站稳，难堪地倒在地上，有点狼狈。
“蕖夜白，你做什么！？”
“我已经长大了。”
步渝爬了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尘土，“好，你长大了。但那又怎么样，在别人的眼里，你依旧还是个孩子。你在这个年龄段，就应该做这个年龄段做的事，那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把我当小孩子！”他的星眸中，满是失望。
步渝被他受伤的神情刺到，心中竟然有点歉意，“好吧，我承认，你不是小孩子，你比小孩子还是要大那么一点点。”
“你再说，我就把你扔在这里，让你自己走回去。”
步渝马上闭了嘴。
她刚才就已经注意到，这条路甚少出租车，倒不是贪恋蕖夜白稳稳的脊背，只是害怕他真的走了，这么深的夜，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行路，实在是不安全。
默默地跟在蕖夜白的身后，忽然发觉他的肩膀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她连忙紧走几步赶到他的前面，拦住他，往他的脸上一看，果然那双清眸里，此时满是悲伤，脸上也挂上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蕖同学……你哭了！”
“叫我夜白！”
“好，好吧，夜白，你别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泪，她竟然心痛异常。
“蕖夜白……”她抬手轻轻地搓了下他的头发，“我知道你因为妈妈的早逝而难过，但是，作为儿女，我们迟早都是要独自面对人生的。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蕖夜白握住了她正在搓他头发的手，忽然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住。
他还在流泪，泪水沾湿了她修长的颈。
唉，这个孩子……
平日里心里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他肯定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
她从心里认定，蕖夜白是个缺爱的孩子。缺失的母爱，使他对自己的老师，也就是她步渝，产生了某种依恋的感情。
她苦恼地翻阅着有关青少年心理学书籍，想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办法，把这种依恋的感情发展成为很自然的友谊。
在她的心里，老师与自己的学生，是可以当朋友的。
但绝不能是恋人。
虽然从小到大，她也听说过不少师生恋，但她其实根本无法接受。
也从来没有想到这种恋情，有可能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步斯颖又接到了夜鹰叔叔的信，几乎是十天就一封信呀。而这信也成了步斯颖生活中的重要慰藉。
“姐，我以后要嫁给夜鹰叔叔。”
“为什么哦。”步渝只想着有关蕖夜白的事，都没有仔细考虑步斯颖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我以后要嫁给一直资助我上学的夜鹰叔叔！”
“什，什么？斯颖，你不要开玩笑了。你不是早就从他的来信中，知道他已经结过婚并且孩子都很大了，他是有家庭的人，你怎么可能再嫁给他。”
“可是，他和他妻子的感情不好。”
“那又如何？你若真的想报答他，就希望他家庭和睦，四季平安。”步渝见步斯颖说得很认真，不得不转身，也用很认真的语气，开始讨论这件事。
“他是那么好的人，应该拥有更美好的爱情。”
“斯颖……”步渝语重心长。
“好了，姐，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说不定四年后我们能够相见时，他已经与他的妻子离婚了呢？不管怎么样，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我是无法破坏他的婚姻的。”
步渝想想也是，而且她也不相信步斯颖是刻意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所以笑笑地说：“你现在学业最重要，女人将来还是要有事业，才会被男人看得起呀！”
“知道了。”步斯颖用被子蒙住自己，遮住步渝的目光，继续看那封信。
……
或许是因为那晚，蕖夜白有在步渝的面前哭。
所以接下来的几日里，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好像朋友了。没事的时候会坐在树荫下聊聊天儿，不过两人很默契地对自己家里的事讳莫如深。蕖夜白为何如此，步渝不知，但是步渝自己是不愿把那些悲惨的事情说出来，影响到对方的心情。
除了聊天，最多的还是吵嘴。
蕖夜白总是叫步渝为“女人”，步渝总是叫他“臭小子”或者是“小屁孩”，时间久了，这几个称呼竟然变得自然起来，仿佛理该如此。
有时候，也会谈到比较严肃的话题。
比如，关于爱情，关于两人之间的莫名情谊。
“蕖夜白，我是你的老师。”她不止一次地强调这件事。
蕖夜白只是淡淡地应道：“我知道。”
“你知道老师意味着什么吗？虽然我只是比你虚长几岁而已，但是我也还是你的长辈，师即长辈，明白了吗？”
“你这个长辈与其他的长辈不同，比如舅舅、阿姨，一辈子都会是舅舅、阿姨，但是老师嘛，假如以后我当了老师，就与你是同事。假如将来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但是舅舅啊，阿姨啊，是一定不可以当老公或者是妻子的。”
“你这个臭小子，总是有这么多歪道理。”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总之我告诉你，我和你之间，只允许有友谊，OK？”
“我看你这几天在看有关青少年心理学的书籍，唉。”
“那又怎样？”
“你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本来就是小屁孩！”
话音刚落，就知道又犯了蕖夜白的忌讳，果然脸上微微一凉，竟是那个臭小子冷不防地吻了下她！
她愣了两秒，然后就在蕖夜白的脑袋上敲个爆栗，“呀！你这个小色狼，占我便宜！”
“我不是小屁孩吗？小屁孩亲亲自己的老师是很纯洁的，你怎么又能骂我是小色狼？”
“臭小子！教而不善！”
有时候，她又会板起脸，正儿八经地说：“蕖同学，我过几天就要去你家做家访了，所以你最好听话些，老实些，否则我会把你的劣迹通通反应给你的爸爸，到时候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随便！”蕖夜白表现的无所谓，继而却又问：“你到底哪天去啊？”
“这几天正在忙其他两个同学的家访，最后才轮到你。”
“哦，能不能不去？”
“哼哼，现在害怕了吧！”
“害怕？怎么可能害怕，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你现在提前去见见他们也好，让他们都对你有个印象，免得到时候我娶你的时候，吓着他们了。”
“呀！你又乱说！”
“就这么说定了嗷，我会告诉他们，来的人是我的女朋友。”
“蕖同学，如果你再这样油嘴滑舌，我会在你的记分薄上，记个大大的过字！”
“随便！”
话虽如此，但是等到真正要去蕖夜白家里家访之前，她还是有些忧郁地问：“蕖同学，你不会真的告诉你们家的人，我是你的女朋友吧？”
她那担心的样子让蕖夜白笑得肚子都痛了，“说了又怎样？你会放弃这次家访吗？”
“不会，你是班里的典型，我都已经做好了报告，更改不了。”
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不管蕖夜白是如何跟他家里人介绍她的，她都必须得去他的家。
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不把蕖夜白列为典型了。
“别怕，一切有我。”蕖夜白低头吻她的额头。
“啊！——啊！——”步渝吓得哇哇大叫，现在这个小鬼头，是随时随地都在占她的便宜啊，胆子越来越大，她甚至怀疑有些学生已经看出蕖夜白对她非礼的事了。想到他们在背后里是如何议论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她就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或者立刻让蕖夜白从世界上消失！
她不敢问蕖夜白，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这个老师，她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那样就更加的尴尬了。
很快就又到了周六，傍晚她早早地去探望妈妈。
照顾妈妈的蒋阿姨，刚刚替妈妈擦洗过身子，正准备回水房去洗给步芷晶换下的衣裤。步渝感激地说：“谢谢蒋阿姨。”
蒋阿姨笑笑，“有什么好谢的，我拿着你的工资，应该好好照顾你妈妈的。你真是个孝顺的女儿，每天都来看她，等你妈妈醒来后，得好好地疼疼你这个女儿呢。”
“蒋阿姨，我是她的女儿，我现在做的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蒋阿姨又笑着说：“你可比你妹妹强多了，她又有两个月没来了吧？”
“两个月？不会呀，她上个星期还来了。”
“你肯定又被你妹妹骗了。”
“蒋阿姨，她学习很忙。”
“你不要再替她找借口了，你们姐妹虽然一起长大，但是性格连丁点儿相似的地方也没有。相信现在她已经根本不把你们的妈妈放在心上了，唉……”
蒋阿姨说着，就去了水房。
步渝坐在床边，将妈妈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妈，昨天我们的笑话讲 到哪儿了？对，对，是说到有个学生喜欢我……你说有趣吗？他才刚刚十八岁而已，居然喜欢上我这个二十三岁的老师，这是不可能的，对不对？
不过，我能理解他，谁在青春懵懂时没有犯过傻呢，相信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明白，他喜欢的是更年轻漂亮的小妹妹，而不是你女儿我这样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眉头微蹙……
其实之前也有好几个看起来不错的男人追求过她，但都是在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就无疾而终了。
因为他们得知她有个瘫痪在床成为植物人的妈妈。
因为她很坚定地说，就算自己嫁人了，也必须带着这个植物人妈妈一起嫁……
在现今残酷的现实中，那些男人宁愿放弃对她的爱，没有人愿意娶个妻子还要背负照顾植物人妈妈的责任。
那些成熟的男性都过不了的坎，试问青涩纯真的小男生——蕖夜白又怎么能过得了这个坎呢？在他的心里，爱情应该美得像飘逸的彩云，或者满山的鲜花，或者温暖的春风，事实上，确实有这样美丽的爱情。
可是，不在步渝这里。
他没有看到步渝这里，令人心醉的现实。
……
拉回思绪，步渝的眼眸里闪着羞涩的光芒……
“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千万千万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
她说完还特意地停顿了片刻，仿佛妈妈真的能够听到她说话，“……妈，其实你说我是不是太缺少爱情的滋润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笑，我的心都会怦怦狂跳。我查过书上，人家说我很可能已经遇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所以才会心动……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虽然长得比我高好多，但他是我的学生，他只有，只有……”
她似乎羞于将男孩的年龄说出来，好半晌，苦恼地将步芷晶的胳膊圈放在自己后颈上，她像个无助的小孩，趴在她的怀里，“妈，我好想恋爱。”
……人世间的悲伤，是不能持续太久。
否则就会引发更大的悲痛。
所以，在与妈妈说完知心话后，步渝就收拾心情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