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旁的青青茶摊,是这条不断蜿蜒盘旋的长道上的一落稀奇孤屋。
那用茅草所铺成的圆形房顶,其延边微微缭乱,但确实与这一方天地分外的契合。而房屋的周围又有两棵清静怡香的古榆桑树。它们俩为这落房屋散发着缕缕清香。
在一股掺杂着缕缕清香的暖风之中,白马那两对健长的马蹄缓缓地轻踏青泥,却也不知踏碎了多少飘摇堕落的青青榆叶。
渐渐的,马儿离茅草屋近了,更近了。
“吁!”
只听得一声明朗坚毅的少年呼声。
那玄青色的黎纹服袖被一片片星星点点般的榆桑树叶所轻轻覆盖,还蘸着些马儿奔腾时,所飘起的污浊粉尘。而坐于前的少女,她的素色单衣裙却一丝浮尘未沾,更别提那榆桑树叶,一一都被少年给抵挡。
少年目光充斥着满满柔情,极其温柔地看向身前的少女说道:“小玉姑娘,我先下马,然后……呃……”
闻仲没想到自己刚刚说出他要先下马的话,却还没有完全把话说完,就看见小玉满脸受惊害怕之色,神情忐忑地屈缩起自己的身子。
她的一只玉手紧紧环住了前边的马脖子,而又有一只玉手紧紧地拽住了他那蘸着灰尘榆叶的衣袖,同时两眼还隐隐约约有些泪光在闪烁着。
看来她是不愿意他先下去的,但其实他只是想要先下马再抱她下来而已,这样好让她下来得舒服些。
闻仲微微叹息一口气,心里想:算了,还不如也同样的一齐跳下马去,好了……不然,小玉这样的表情……
至于这匹白马受不受惊,这已不是他想要管辖的事情了。因为,见得了小玉现在脸上这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闻仲的心思神魂可都已经被她给全全牵扯住,他又哪里舍得她害怕难受?
他心疼且温柔将她抱进怀中,轻掰开她紧环马脖的玉指,轻声又说:“小玉姑娘,我们还是一起下马吧。”
小玉听得他又说的话后轻轻地点了点脑袋,他便拥着她的柔腰纵身轻跳下马。
在一片脆弱的榆叶与闻仲那双玄黑锦布长靴的鞋底轻微接触的一瞬间,便幽幽地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轻缓地落地后,闻仲小心翼翼地松开了环抱着小玉细腰的臂膀。而由于触碰到她轻细柔软的小腰,他的脸颊顿生出了两片清晰的绯红色霞光。接着,他呼吸轻微凌乱地放低了自己的声线,安慰她:“小玉姑娘,别害怕了,没事了。”
小玉却是面无表情,其实心中满满都是蹲在墙角扎小人的景象。
她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好了,因为她可并不是矫情的人啊。她原本是允许他先下马的,可是……她在听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却转头看见了那匹母马“嚣张”的坏笑。
我去,我只是拔了你几根毛……呃……几根毛……
这母马应该也快要成精入妖道了,居然还懂得报自己的拔毛之仇。
于是,小玉不得不佯装成小女人姿态与闻仲一同下马了,她真的不想再感受一次马前肢离地的酸爽幅度。
小玉微微轻启朱唇,平淡且毫无任何波动地对着闻仲说了一声:“谢谢你。”
这下子母马可一点都不开心了,它跺了跺前肢双足,便自觉无趣地独自徒步走到了一棵榆桑树下,去吃那古道旁边,那一堆茂密的甘甜青草。
茅屋的陋门边放着一张轻小、便捷的竹制小椅子,被闻仲看见了,他便伸手去拿,且轻轻地放在了小玉身前。
他微笑着说:“小玉姑娘,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屋里帮你买些茶水解渴。”
小玉默默地点了点头,轻轻一挽自己的衣裙后摆,慢慢坐下。这竹制的小椅子清凉舒服,可比坐马背顺畅得多了,而且马背还总是摇摇晃晃的。
闻仲看见小玉安静地坐在小竹椅上观赏着四周繁茂的榆桑树后,很安心地温柔一笑,他便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上蘸着的灰尘,又将树叶轻拍到泥地之上,踏着轻覆健步走进了那间茅屋的陋门。
清风微微一吹,榆叶飘飘。
身边没有了那个不断波散着明显的爱慕情谊的少年,还有他那滚烫的胸膛与温热的气息,小玉觉得四周变得清静了不少,但却也深感无聊。
小玉微微轻闭双目,仔细地去感受着古道延边的树林深处所飘荡而来的微风,所夹带着的那股幽幽深林徹气。
有一片青绿色榆叶由落在她的发梢,轻轻停立,于是小玉的头上多了一支自然所馈赠的发饰。
然而,在这样惬意的环境下小玉却想起了回忆深处的痛,她与腾蛇一同游遍洪荒山河的美好……却又被他最后那一刻的决绝深深地撕裂了心灵。
那前尘往事宛如昙花一梦,最终的最终,竟随风而散。
小玉微微感怀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感想,内心五味杂陈,唇瓣不由苦涩,目光亦有些黯淡无光。
没有留恋是假,没有情谊是假,没有痛苦更是假……她现在却又要面对新的感情了,可是她不想放弃对腾蛇的执念,她爱的是他亦是无怨无悔,当然她也不想伤害这个似乎是第一次有了爱情念想的男孩,她愧疚自己不小心让他动心,所以她一定是要想办法拒绝他的。
但是……心里的那股享受劲又是从何而来,居然觉得被个还未成年的少年爱着挺享受的,更夸张的是这可是很堕落的行为好吗?
爱一个人求而不得是一种极其崩溃的甘苦,而被一个人爱着却又不能给对方任何的美好答复那亦是一种甘苦。
轻轻苦笑一阵,再抬头时,小玉看见那蜿蜒向天边的古道上隐隐约约有两点灰黑色的微小人影。于是,小玉便抬眼凝视着那两抹人影。
慢慢地人影近了,竟是一对衣着褴褛且满面尘土的母女,她们互相扶持着对方,脚步蹒跚地缓缓行进。
她们二人这般风尘仆仆是为了赶往何处呢?是为了母女二人的生计才如此辛劳的吗?
小玉在心中不由这样思索,直到她看见了那眼神显得极其苍老黯淡的母亲,她的左腿上那一道似乎是被利锐的箭弩射穿的狰狞伤口,她们应是被澞国所灭的诸侯国逃亡出来的难民……国破家亡,人民唯有四散寻找求生之路才能生存下来。
虽然,母亲腿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可是她们拖着这样的身体逃亡,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只见她们似乎是望见了这路边茶摊,眼神中充斥着满满的希望之色。她们的步伐加大了不少,那名母亲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疼痛的,只要孩子能够吃点东西,不论是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心甘情愿。
可是当她们真正相持走到了这茅草屋前,却又变得犹豫不前。
她们没有一分一毫的积蓄,她们买不到干粮,她们终将会饿死……也许是经历过了这么一路人心难测的凶险,她们对茶摊的老板可一点信心也没有。
小玉心里不由为她们悲伤难过。她当然没有体验过国破家亡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她的几位姐姐却完完整整地体验过。
妲己是青丘九尾狐族的后裔,族灭了,亲人亦是被屠杀殆尽。而妺喜、琴玥,她们是锟水九头雉鸡族的后裔,同样的迎来的是族灭亲人亡。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妖族的浩劫?亦是洪荒大地掌权者们的棋局?但谁也不曾得知真正的答案,且只留下了那么一状千古疑案,无人敢申冤,亦无人问津。
母女两人都不敢进去,最终只换得满脸绝望,悲哀地坐在了茅屋一旁的空地上,正是小玉的对面。
小玉见她们只是选择了坐在一旁的泥土上歇脚,不敢进得茅屋去索要些干粮,不由想要去帮她们买些吃的,让她们好有力气去安逸的城池谋生。
正好这个时候,闻仲正好端着两杯温热的清茶,还多帮小玉买了两根串在竹签上的零嘴。
小玉便启唇对着刚刚从茅屋里缓缓走出来的闻仲高声呼喊道:“喂,傻小孩,把你手上的东西给她们吃吧,我忽然觉得不渴、不饿了。”
闻仲听见了她的呼唤声,顿时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他便看见了门旁揉抱在一起取暖的两母女,他便是微微地眉头一锁,且对她们问道:“你们是何国之人?是澞国毁了你们家园的?”
母女听到少年的询问,便慢慢抬起了那颗早已被灰尘洗面的头颅。忽然,那名母亲双眼大睁,眼球都快要被她夸张的力量给弹射出来。她万分惊喜,声音沙哑又悠远典雅地高声长啸:“哈哈哈!王上,我的王上!我们戚国有救了,我们终于可以一洗雪耻了!哈哈哈!闻仲,闻謙家的公子!求你帮我们戚国,救救我们那一方疆土,救救我们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吧!”
闻仲听得微微一惊,而坐在小竹椅上的小玉更是目瞪口呆。不过闻仲向来心思缜密、恢复力强,很快就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
他皱眉轻声询问:“戚国?你是戚国人?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赶忙用自己的衣袖将自己脸颊上的灰黑粉尘抹得干净,原来这灰尘之下竟是一张绝世美人的脸庞,只不过眼神却充满了苍老的气息。
她依旧尖声大笑着说道:“哈哈哈,我是戚国的王妃啊!你忘了吗?当年你父亲还带着你一同去我戚国拜见我夫君!我求你,我求你助我!助我!”
哎……
闻仲在心里微微地一声叹息。这东方大地上已经被澞国搅得混乱不堪,已经灭亡的诸侯王家凭他这十里小城又如何能够夺得回来呢?
“夫人你先别急,喘口气喝点茶水,请等我片刻。”
闻仲将手中的一杯茶还有两串零嘴递给了母女两人,端着另外一杯茶走到了小玉面前。他很温柔地去抬还在微微呆愣着的小玉,她的芊芊玉手,然后将那杯茶递给了她。小玉接过后又微微一愣:“不是说了,都给她们吗?”
闻仲却突然先前倾身,将小玉给全身尽数都遮在了他的阴影下边,然后附身温柔地在她耳边亲昵地呼气。
然后他便被脸色通红的小玉给推开了,但是小玉却还记得他在她耳边说的话语。
“戚国夫人早就自刎投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