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看着龙尚书离去背影,脑中回荡他走前那两句话,微微蹙眉,知道自己再无退路。
连自己的父亲,从头至尾都没有帮自己说一句话,打从心底的怀疑,更遑论别人。
案子两边牵涉甚大,章知府为难抓了抓脖子,见老王爷神色尚好,犹豫片刻,最终下令将龙吟先看押起来。
说是好听,看押准备后审,但实际上却是关进大牢。
龙吟双手被拷上锁链,被衙役押走时,深深回望一眼苍郁。
对方站在知府旁边,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扬起下颚看她,仿佛苍生蝼蚁。
一双眸子漆黑盛着子夜星辰,黑暗了无边际。
龙吟被押送路上,外头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所有人跟着围观,直到被关进大牢时,周围才恢复清净。
大概顾忌她的龙府千金的身份,牢房比一般人的干净些,显然打扫过了,草席旁边还有一张小案,摆着水杯茶壶。
狱卒龙吟送进牢房内时不忘嘱咐一句:“小姐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与我说一声,小的叫张言,就在外面当差。”
龙吟上下打量对方一眼,见其面色还算和善,开口道:“谢谢小哥了。”
跟着将头上金钗取下一支,塞给对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狱卒再三退让,最终在龙吟好言相劝下,这才收入袖中。
顿时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大小姐累了吧,待会儿小的便给你准备些饭菜。”
“那麻烦了。”
龙吟目送狱卒离去,转身打量牢房,头顶约两米高的石墙开了一道四方小窗口,阳光从方窗投进,光下尘埃灰尘清晰可见。
这地方果然和自己相像中一般,没有多大出入。
好在来时她已经做了完全准备,多套了两件衣裳,又带了副金钗随时打点,估计可以应付一阵子。
但至多也就几日而已,自己该如何出去……
绿衣,还有滚滚……
她们两个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可问题是,滚滚虽能帮自己把消息带个苍越来,可对方会不会再帮自己一次呢?
面对的,可是得罪老王爷和四皇子的风险。
自己又能回报给对方点什么。
而上次的恩情,自己说要偿还,还没问清,便又陷入深渊了。
龙吟抱膝依靠墙壁缓缓坐到草席上,地上有些湿冷,但已经没得挑,她只能将略厚的衣衫扯一点垫在身下,再扯一点。
牢房是由碗口粗细的木头钉成的,缝隙间可看到对面牢房。
她望着对方发呆,看身量也是一名女子,她卧在地上,蓬头垢面,不说话也不动,大概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正在等死。
龙吟不知道几日之后,自己会不会如她一般,心如死灰。
龙尚书回府后,脸色阴沉旁人不敢近身,秦氏原本想打听消息,但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最终按捺了下来。
不过千金入狱的消息,何其新鲜罕见,很快席卷帝都大街小巷,百姓口中议论,龙府也是如此。
秦氏得到确切消息时是傍晚,日薄西山之时,她正在陪龙舞整理嫁衣,商量该如何送龙舞去王府,正说到紧要时候,听雨从外面慌慌张张冲进来,一脸的喜色。
“夫人,大喜,大喜啊!”
龙舞闻言脸色一沉,将嫁衣扔到床上,冷冷瞪向听雨:“我嫁不出去,你还说大喜?”
“小姐误会,我是说,这次的事关于大小姐的,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秦氏微微抬手:“关于龙吟的吧。”
“夫人神机妙算,正是呢。”
“那丫头现在如何了?”
“刚传来确切消息,大小姐被押入狱了!”
龙舞闻言一愣,跟着上前:“入狱?”
她忽然想起龙吟临走时与自己说的一句话,“我更希望,他要见的是你”当时她以为她是在讽刺自己,现在看来,却是早有预料。
经过听雨快言快语一番描述,龙舞原本阴沉的小脸渐渐喜上眉梢。
“你是说,世子回来,亲自指认了龙吟?呵。”
“正是呢大小姐!现在你不仅可以与世子成亲,还一举解决了大小姐那后患!”
龙舞情不自禁勾唇,扭头看向秦氏:“母亲,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跟着似想到什么一般,迟疑道:“不过绑架世子,是个什么罪名?轻的话会不会关押两天就放出来?重的话……会祸连家里吗?”
相对于龙舞激动反应,秦氏则稳重许多,一边听听雨描述一边筹谋着。
最终在龙舞疑问下,缓缓道:“她是个什么罪名,就要看我们的了。”
“龙吟再怎么说也是龙家大小姐,父亲不会放任不管吧?”
“呵,如果她是个才华横溢的大小姐也就罢了,但这嫡女败坏门风,又扣有杀人罪名呢?”
“您是说,之前秋霜的死,我们可以……”
“舞儿,你好好休息吧,接下来就看娘亲的了。”秦氏拍了拍龙舞肩膀,吩咐听雨把嫁衣等都收拾好,自己则举步离去。
那步态轻盈的,好似要初春要去踏青。
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牢房里时间过得尤其的慢,何况是在等消息时候,每一寸光阴流逝对龙吟来说都是折磨。
她从白天等到晚上,又从天黑等到天亮,一夜未眠。
始终没有一个探望自己的人,好像就此与世隔绝一般。
她怀疑滚滚有没有帮自己把消息带给苍越来,到后来转念一想,竟痴痴一笑。
现在这事闹的满城风雨,哪里还需要滚滚捎带消息,就算是个刚进城的卖炭翁,恐怕都要晓得自己龙吟大名了,何况消息一向通达的瑞王。
他这次不来,是因为不想来。
龙吟悠悠叹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掌纹,忍不住埋怨。
人家穿越混的风生水起,怎么到自己这就是接二连三的烂摊子,自打接管这龙家千金身份后,她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这次如果有命出去,她一定要尽快找到木刻书,不,要先离开龙家!离开这京都是非之地。
不然指不定哪天又被送进来了。
但现在,她该怎么出去呢。
天从蒙蒙亮,到日上三竿,瑞王府沐浴在骄阳之下,巍峨大殿边,花园青松苍翠立于雪见,绿白相应,煞是一番风景。
苍越来负手在园中踱步,手中捏着一把谷子,瞧见哪棵树上有鸟栖着,便随手扔下一些。
身后随从静静跟着,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苍越来手中最后一把谷子扔尽后,身后管家才缓缓道:“王爷,这样是没办法喂到鸟的,它们吃不到雪中的食物。”
“吃不吃得到,是它们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
老管家掌管瑞王府十来年,早已摸透苍越来脾气,知道他这话已有所指,便上前两步,将龙吟被关押的事详细描述一番。
两人从花园中走出来到正殿,苍越来在前面踱步始终一语不发,大殿内丫鬟看见两人,连忙斟茶上来,苍越来接过啜了一口,将茶杯缓缓放到桌上,这才缓缓抬头。
“龙家人就没有派人去探望过吗。”
“一直都没有,倒是听说龙家夫人有所动静,不过是关于……”
“龙吟和龙舞斗了这么久,二夫人为了自己女儿做些出格的事,也是在所难免。”
老管家看事情不似苍越来冷静条理分明,闻言皱眉:“也可惜了这大小姐,从前也是冰雪聪明的,上有身为诰命夫人的母亲疼爱,父亲也是刑部尚书,但大夫人一病之后,大小姐也受牵连,地位一落千丈,京城到处都谣传她草包性情,到忘了她也曾风光过。”
“风光不风光不是外人评说了算,要看她自己做的。”
“现在人都在牢狱中了,还能做些什么。”
苍越来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打在桌面,室内沉静,老管家缓缓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周遭丫鬟奉茶之后,也悄无声息退走,留下空荡荡大殿,只有他敲击桌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苍越来缓缓站起身来。
“忠叔觉得,我为人和善吗?”
管家一愣,没记着作答,想想曾经苍越来种种作为,倒有些感叹。
这瑞王看似平易近人好相处,实际是最聪明狠绝的,不然皇上身边兄弟众多,到现在也不会只剩下他一个走近。
其他的要么被贬谪边关去,要么便是因罪锒铛入狱,或是丢了性命,只有这年纪小小的瑞王,随着时间推移与皇帝越加亲近,手握生杀大权利,皇上却无所顾忌。
有人说这是因为皇上老了,开始珍惜血缘亲情,在他看来,却是这瑞王私下有一番手段作为。
忠叔心思活络一闪而过,到最后也只是微微一笑:“王爷性情冷淡,生来就是如此。”
忠叔知道自己说话不好听,但他更知道,苍越来从来讨厌假话。
“哦?”
他扬起半边眉梢看他,忠叔心尖一跳,正忐忑难安时,但见他缓缓走来两步,勾起唇角,弧度竟有些温润。
“曾经有人说我随和。”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大概是唯一一个敢这样说的人了吧。”
他话音落下,忠叔瞧他神色变幻模样,便知道苍越来心中有了决断,连忙叫人备马,准备去衙门,不料忠叔声音刚落,便被缓步而来一青衫男子迈步进屋,挥手阻止。
“不,暂且等一等。”男子声音清润,手握一把翠竹折扇,一阵青衫立在墨玉大殿中,别有一番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