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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的蔚蓝色

(中篇小说)

每逢秋天,在落叶缤纷的那些日子里,侗浩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司马曼玉。他们曾在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妙的情景又一次复活,这让侗浩一瞬间惆怅不已。这一天,他来到司马曼玉的寓所——也就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静静地站在地上,想唤回某种消失的记忆。可是房子里空空落落的,没有他想象的那种熟悉的声音和气息,一切的一切都仿佛随着司马曼玉的离去而飘散了。侗浩的心中一下子泛起了某种落寞的情怀。他环顾四周,房子里除了那些熟悉的陈设之外,什么也没有,仿佛随着主人的失去,房子里的一切都失去了过去那种亲切的气息。他微愣了片刻,努力从某种想象中解脱出来。

侗浩轻轻地来到那架熟悉的钢琴旁,看见摆在紫黑色的琴盖上面的那盆紫罗兰已经枯萎,干枯的叶子落在花盆四周的琴盖上,仔细一瞧,琴盖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尘土。侗浩用手指将那些遗落的花瓣轻轻掸去,他打开琴盖,想弹一曲和司马曼玉共同喜爱的曲子——《往日恋情》,可是手指一瞬间又变得那样沉重。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也不想徒然打破这房间里特有的寂静。他在房间里轻轻地走了一圈,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人去楼空,空余满腔惆怅。侗浩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就这么在房子里流连再三,看起来像带着某种很深的凭吊意味。的确,侗浩就是借助于这样的方式来寄托他的思念。

他在写字台边坐下来,随手拿出司马曼玉在最终离开他时写给他的那封信。他把信纸轻轻地展开来,上面写着:

亲爱的侗浩:

你好!

你看,我就这么离你而去了,当你得到我的消息后,不要伤心。同时,希望你不要责备我。我是自愿离开你们的,我走得很轻松,这实在是一种解脱,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到了最后一刻,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爱我的,只是由于我的“怪僻”,一直没能理解和珍惜你的感情,我十分惭愧,请你原谅我。我历来把“爱”看得高于一切,并且,我一直都在寻找和追求真正的爱,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没有真正接受你的爱。但这不是我的过错,也不是你的过错。因为你我之间,缺乏真正相融的东西,我想这一点你能理解。过去,我曾一度倾心过欧阳斌先生,可是后来这爱就从我心中消失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对于我应当说还有许多爱的机会,可是我发现我已失去了爱的能力,这是我最大的悲哀。

你知道吗,很长时间里折磨着我的都是人们称之谓空落的东西,我发现我无法抵御它,我的心像荒芜的土地,长满杂草……

在往后的岁月里,我希望你能幸福地生活下去,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你不仅是一个人活着,而是为我们俩个人活着,我希望能通过你而长久地感受那风花雨雪以及人世界间美好的一切……当然,如果你愿意,那么还可以经常到那个湖边走走,那湖水可真是蓝啊。

……

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等妈妈上班以后,司马曼玉就把房门反锁了,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客厅里,这时,她什么也不想干,尽管身边有那么多可供翻阅的书,可是她却懒得去动它们。通过一段时间紧张地复习高考,她很愿意使自己放松下来,像这样长时间地处在某种失控的状态,她反而觉得十分惬意,那会使她的思绪处在某种无边无际的境况中。单从外表看司马曼玉是那种内向的且带有一点忧伤气质的女孩子,举止优雅、不肆张扬。我们得承认,她还是一个喜欢孤独,耽于幻想的女孩。

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司马曼玉几乎触摸到了时间通过她而流走的速度。然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像一张网罩住了她。她的神情显得落寞而恍惚,心中会时不时地荡起某种难以名状的思绪,这思绪像一层雾轻轻地缠绕着她,从而使她产生了某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纷乱思绪和随之而来的遐思冥想,使得司马曼玉常常在某些瞬间变得难以把握。隐秘的内心也变得更易伤感。

秋天的午后,空气中混有一种苋麻草的苦香,有时,微风送来了平原某处被晒软的甜菜根的甜丝丝的味道。在突然变得疏朗的空间有一种自行沉降的东西,这不是尘埃或浓雾的沉降,它类似于徐徐沉降的海水,使裸露的沙滩更为明净。这样的沉降涤清了事物表面难以察觉的尘埃和岁月留下的灰斑,而使事物变得更为本真。司马曼玉站在窗前,她所看到的楼群、树木、草坪以及远处的绿色平原都显得更为明净、端肃,带着秋天难以抹去的隐秘痕迹,并且,她感觉到那隐含在平原深处的独属于秋天的淡淡忧郁,这让她的心在一瞬间惆怅起来,

一群鸽子飞过楼下的草坪,发出清脆的拍翅声,一时间让她感到,这世界就由某种纯粹的玻璃体构成,精致、透明却又容易破碎。她预感到某种说不清的东西让她珍惜,而她的确感到这种让她珍惜的东西又是难以名状的。

她把客厅的窗帘拉上,重新坐下来,这时,阳光透过丝质窗帘把一层轻淡而柔和的光晕铺陈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层水慢慢地洇逸开来……不久,楼下传来小贩们炒板栗的吆喝声,还有汽车穿过郊区公路的隐隐的轰鸣声,这又让她感到这世界是实实在在的,普通得像一顿简单的午餐。

司马曼玉注视着地面上那盆硕大碧绿的君子兰的叶片中间,开出了几朵娇艳的红色花朵,朦胧的阳光,在那些娇艳的花瓣中间投下淡淡的阴影,倒使花朵兀增了一种忧郁、凄楚的色调,却更为动人。司马曼玉嗅到了君子兰在隐秘的状态中轻轻散逸的淡雅清香,

她打开影蝶机放进一张光盘,是圣桑的《天鹅》。随即,某种悠扬、低回而又带着淡淡忧郁的曲调便在房间里轻轻回荡起来,那音乐像是来之于更为遥远的地方,神秘、陌生却格外亲切。它营造的特殊气氛与司马曼玉此时的心情颇为相宜。这音乐纯粹是属于一个人的灵魂的,她这样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司马曼玉喜欢独处了。这似乎与她的年龄不大相称。她毕竟才十九岁啊。有时候,妈妈会淡淡地流露出某种责备的神情。但妈妈当着女儿的面也不便多说什么。妈妈知道女儿是一个沉静的姑娘,外表温顺,内里却十分倔强。按说,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司马曼玉,应该出去走走,或者与别的同学一块玩玩,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可是,司马曼玉不喜欢这样,她曾婉言谢绝了同学们的几次邀请。这倒使妈妈觉得不可思议。妈妈是一个颇为心细的人,她大约从女儿不自然的神情中猜测到了什么,但又不便询问。

细想起来,近些日子,司马曼玉的神情的确有些异样。可是妈妈还是觉察出来了,尽管女儿的变化是如此细微,带有一定的隐秘性。这其中的原因还得归结于某一次特殊的遭遇。那天,同样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司马曼玉一个人来到省农科院的大院去看望上班的妈妈,顺便去瞧一瞧那里生长茂盛的各类植物的标本和花草,就连司马曼玉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对它们有一种特殊的喜好。

省农科院位于省城西郊,是一个颇为空旷的大院,院子里很安静。司马曼玉走进去时,没遇见一个人,她穿过由马尾松和冬青树围成的甬道,一路上听见高大茂密的桑树冠里蛐蛐们疯狂的聒噪声,宛若掀起一片海潮,这倒让她在一瞬间感到某种超越喧声的宽泛的寂静和淡淡的落寞来。

院子里的树木和花草长得蓊蓊葱葱,一定程度上加深了院子里的寂静。这一切都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但她感到了这寂静中的另一种喧哗和隐藏在暗处的骚动不安。她几乎是带着欣赏的神情走在院子里,院子里的寂静似乎加深了另外一种寂静。她似乎听到了植物们生长的各类声息——花朵裂开的噗嗤声,树木拔节的咯吧声,以及小草们的喘息声。

司马曼玉走近一块偌大的花圃,看见里面开满了千万朵茂盛的巴蕉花,有一种火焰燃烧般的气势。花瓣红得发紫,绽放的花骨朵像是被阳光而引爆,释放出的花香浓郁得令人发晕。司马曼玉感到双目被浓烈的巴蕉花烤灼得发烫。

她回过身向那间熟悉的植物标本室走去……楼道里非常安静,司马曼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朦朦胧胧地看见,标本室里有两个赤裸的交缠在一起的人体在摆满了植物标本的花盆中间扭动着喘息着……尽管隔着一层玻璃,司马曼玉也能感觉到标本室里那些高大丰硕的植物体内释放出一种浓郁的热烘烘的气息。那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龙舌兰、剑麻、仙人掌、仙人球、苦扁桃、橡皮树、以及别名为金钱树等一类的植物。然而,今天,司马曼玉却忘了欣赏这些植物。她被看到的景象刺激得心慌意乱,还没等看清那两个人是谁,便仓皇而逃了。她的心脏怦怦地跳动着,头脑一时间变得肿胀发热。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怎么能这样呢?这是司马曼玉所不能理解的。随后的许多天里司马曼玉一直没有向妈妈提起此事。

妈妈是一位霜居多年的人,行为严谨,不苟言笑,一直与女儿相依为命。也许,司马曼玉在以后的岁月里才能逐渐理解母亲作为人的苦衷。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然而,司马曼玉看到的那一幕还是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中,并且,说不定某一个瞬间会悄然映现,这让她变得无地自容。然而,无论如何这件事在司马曼玉的心中变成了某种坚硬的块垒,化解不开来。说到底,这毕竟是让司马曼玉难以启齿的事,并且在她这样的年龄还无法平静地接受。这种赤裸裸的竟无一点美感的性爱太显露骨,可是,性爱毕竟以某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击伤了她。这让她感到一丝慌乱和空虚。在随之而来的几天里,每每想到此,她就止不住面红心跳。似乎在她的生命中又增加了一点什么内容。并且,那种难以言说的朦胧想法一时间变成了某种让她心神不安的东西,仿佛使她充满了神秘想象的东西却变成了某种难以排遣的重负,这就使她陷入迷迷糊糊的境地而难以自拔。

她不得不承认某种意念开始冲撞她,可是理智和羞涩又让她鄙夷自己,并努力去抵御它。

然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这弥漫在房间里的音乐声是丰富而抒情的,在某种程度上,她被音乐的翅膀带到那种遥远的只有在想象中才能到达的地方。这让她联想到湖泊、大海或遥远的天际那模糊不清的色彩和动荡。可同时她不得不承认,一种神圣的东西正在洗涤她的心灵——她需要这样。

不知不觉中她还是流下了眼泪。说也奇怪,每次聆听《天鹅》,她都要流泪。她知道,这不仅是感情使然。好像她生命中隐藏的某种东西在一时刻被唤醒了。的确,这秋天慵常的午后特别适宜于怀旧,这是独属于心灵的时辰。司马曼玉在这一刻体验到让她心碎的忧伤之美。有一刻,房间里暗了下来。凭感觉司马曼玉知道,此时,高空正有一朵云缓缓飘浮遮住了太阳,把巨大的阴影投到地面上以及她家的窗户上,并且,阴影里面生起了一息凉爽的秋风,正是这缕微小的秋风,使丝质窗帘一时轻轻地抖动起来,把透过窗帘投射在地板上的光波抖成了一片迷乱的光影……

恍惚中,司马曼玉听见有人在轻轻叩门。她又听了听,是有人在叩门。司马曼玉坐起身,拭去脸颊上的泪水,走近房门,轻轻发问,来人在门外应声,司马曼玉听见是音乐老师侗浩,她在不自然中一时显得有些慌乱,可是她终于镇定下来,打开了房门。

侗浩一进门,就扬着手里的一封信,掩饰不住满脸的欢欣,他对司马曼玉说,你猜猜这是什么……啊,你猜猜?侗浩并不顾司马曼玉有些茫然的神情,自顾自说着,好消息呀,司马同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被T市的音乐学院录取了……一瞬间,连司马曼玉也被这消息搞昏了。她的确高兴,这毕竟是她梦寐以求、多年为之奋斗的心愿,今天终于实现了,她怎能不高兴呢?她露出了微笑,一边从侗浩手中接过了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阴影移去以后,房间里复又变得明亮起来,音乐声还在房子里起伏回旋。由于窗帘是拉着的,这就使得房子里的光线要比室外更幽暗一些,也增添了某种朦胧、悠扬的情调,这是侗浩在一瞬间体验到的。他留心打量了一下司马曼玉,觉得她突然间成熟了,略显单薄的身子却在薄薄的连衣裙里呈现出较为清晰的美妙轮廓。并且,她的胸部是微微凸起的,这使侗浩一时间心跳起来。

他觉察到来之对方身上的某种陌生气息,他知道这是成熟女性在面对男性时流露出的某种本能的抵御。他突然间觉得有些尴尬,显得局促不安,并且,他也意识到在这房子里和司马曼玉呆在一起,有些不便。然而,他毕竟是司马曼玉的老师,尽管年龄相差不是很大(他只有二十四岁),他还是显得成熟些,他鼓足勇气谈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其中不乏对司马曼玉的勉励和对师生一起度过的三年学习生活的有趣回忆等等。谈话是愉快的、怀旧的,双方都感到气氛非常融洽,并且彼此都感觉到有一种共同的东西毫不留意间在各自的心中默默生长,甚至,得到了秘密的传递。一方面,这是司马曼玉对老师的爱慕和感激,另一方面,这是侗浩对司马曼玉的欣赏和爱戴。可是这些都在一瞬间升华了,变成了某种类似于爱的东西。

侗浩何等心细,他在谈话中主动打破了某种师生的界限,使谈话双方都感到平等、轻松,真正成了一对男女青年在谈心。这倒使司马曼玉不再拘束,仿佛丢掉了某种顾虑,而变得快活起来。事实上,此时此刻,侗浩不再像过去面对学生那样对待司马曼玉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巧妙地摆脱了师生关系,这就使得这短暂的相会笼罩上一种含糊的言说不清的味道。司马曼玉也许是感激或爱慕中夹杂着别的什么感情,会时不时地从目光中流露出一点略带羞涩的温柔,这倒使侗浩有些躲躲闪闪。但是,侗浩还是捕捉到了这种微妙的感情变化。并且,这样的感情彼此之间都意识到了,但表面上都在掩饰着,这就使这种初生的好感在一瞬间变得弥足珍贵。它在随后到来的时间中变得更为真实或强烈。这使双方都有些始料不及,但无论如何,在随后到来的日子里双方都没有忘记这样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午后。

话说回来,司马曼玉对侗浩老师的爱慕之心是早就有了的,只是她自己羞于承认而已。谈话在适当的时候停止了,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两个人都听见对方的心跳,某种共同营造或蕴含的意义在一瞬间变得再明显不过了。侗浩已经是第三次说他该走了。语气中带着一点留恋不舍的味道,而司马曼玉却坐着不动,也无送客之意,似乎因恍惚而忘了礼节。她勾着头坐在那儿,一缕阳光把垂在她脸颊上的青丝映得金黄。侗浩几乎有些爱怜地盯着她,他同时看见她的左耳的轮廓被太阳映得发亮,几条蓝色的毛细血管在几乎透明的粉红色的肉里清晰可见。他突然产生了某种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站起身,静静地盯着她——司马曼玉怏怏地站起来,神情变得迷离而茫然。她送侗浩到门口,可是走近门口的侗浩却站住了,接着转过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司马曼玉的眼睛,——这是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充满柔情。司马曼玉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的目光变得更为热切,她勾下了头,接着又抬起头,第二次瞧着他……这一次,他的目光变得更为痴迷……这中间,侗浩伸出双臂十分自然地将司马曼玉揽在怀里。某一瞬间,司马曼玉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接着侗浩感觉到司马曼玉的双手从后面箍住了他。他把头俯下来,把左脸贴在她的右耳垂上——她在迷离中轻阖着双目,长长的睫毛在毫无察觉中抖颤着,却把嘴唇微微翘起。他凭感觉找到了它,十分小心地吻它,然而,初吻毕竟是胆怯的、蜻蜓点水似的,接着的一吻,却很慢长,这是彼此骨肉相融的一吻,有某种酣畅淋漓或神魂颠倒的味道。当两个搂抱在一起的身体渐渐脱离以后,彼此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恍惚或惆怅,然而,这样的一段空白却使彼此都流露出更为缠绵的情愫,也显得更为难舍难分。事实上还没等侗浩离开,司马曼玉就跑回了卧室,并且闩上了门。她在一瞬间,感到非常羞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再看见侗浩了。她听见,侗浩轻轻地走近卧室的门,犹豫地敲了一两下,说,司马曼玉,我走了……哦……他不便再说下去了,司马曼玉听见他走出客厅,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却留下很长一段空白。这空白里仍然缭绕着某种袅袅的余音。司马曼玉一瞬间觉得房子里特别空,一种淡淡的失落感随即爬上她的心头。她站在卧室窗下的桌子旁,一动不动地看着摆在桌子上的这盆紫罗兰——紫罗兰长得非常茂盛,复生的叶片十分肥嫩,叶面上密生着一层绒毛,被阳光镀成金黄色。浓郁的叶片中间开着许多米黄色的碎小花朵,可是这些花朵又极易凋谢,仅仅一两个时辰花瓣就脱落了。司马曼玉看见桌子上遗落着许多细小的花瓣,而且,在这层细小的花瓣中间,仰面躺着一只小小的黑甲虫,四肢紧紧地折叠在腹部,寂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这使司马曼玉在一瞬间感到非常寂寞,而且刚才发生的一幕也随之变得遥远起来。

笫一次失态的经历给司马曼玉留下了较为深刻的记忆。连续许多天司马曼玉都处在某种恍恍惚惚的境地中,她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老是回忆起那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午后,她把当时的情节想了一遍又一遍,并且,满脑子都是侗浩的影子,她老是想起他拥抱她时的样子,还有那亲吻的滋味,这一切都给了她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特殊的新鲜的印象。这体验是如此强烈,以致使她一会儿兴奋起来,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变得忧伤起来。对初恋地迷恋使得她对自己的情感和生命有了一种重新的认识和体悟。从此,司马曼玉的心中第一次装进了一个人——那就是侗浩。司马曼玉觉得她越是久久地想念侗浩,那么侗浩的形象在她的心中越是变得模糊起来。她得承认,她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他,这是一种强烈的思念,这思念已使司马曼玉变得坐卧不安。

然而连续几天都没有侗浩的消息。一天午后,司马曼玉终于鼓足勇气来到了侗浩居住的校园,校园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可是虽然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却发现校园门庭两边的花圃里的那些芍药和牡丹花一下子窜起了有半人高,并且枝杈横逸,茎叶繁茂,上面开满了纷色或红色的花。她注意到空空的操场上很多积水的地方重新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草。她来到操场边上的那排平房,找到了侗浩的宿舍,却发现房门上挂着锁,而且窗帘子也是拉上的。司马曼玉在门口静静地站了好大一会儿,内心因失落而突然变得莫名的伤感起来。后来,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房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尽管她明知道侗浩不再,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又敲了几下。后来,她一个人在操场上徘徊了很久,直到看校舍的老人来到她的身边寻问她时,她才回过神缓缓地离开了校园。走到街上时天快黑了,满街都是自行车和汽车的河流,置身在蜂拥的人流中,她突然感到莫名的孤单,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回到家时,她发现妈妈站在阳台上有些焦急地等着她,进了门,妈妈察觉到女儿的脸色不大好,想说什么终于又没有说出口来,可是等妈妈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子时却发现女儿已进了自己的卧室,并且把门反锁了。妈妈有些无奈地站在门口,长长地唉叹了一声,她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来,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在一天早上,侗浩突然打来了电话,显然他是有意选择了这样的时间,大约他是不愿意让司马曼玉的妈妈过早地知道此事吧。电话铃一响,司马曼玉还是愣了一下,她本能地感到打电话的人是谁了。她一拿起听筒,心就同时跳起来,电话的另一头,侗浩听见司马曼玉的出气声明显地有些急促。他问到,喂,是司马曼玉吗?……好长时间电话那一头没有声音,侗浩接着又问了一声,这才听见司马曼玉压抑得很低的声音:嗯,是我。侗浩说,司马同学你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能否出去走走?……好吧,你在什么地方等我?司马曼玉这样问道。

二人在市区的某一个街口会面,然后默默地穿过繁华的城区走向安静的郊区的田野。季令正值深秋,被收割后的田野光秃秃的,三三两两的农人在各自的田地里点燃了拢起的稻草,还没有完全干透的稻草在燃烧中冒出一大股一大股的青烟,烟柱在无风的平原上笔直地伸向天空。

二人沿着田间小道向显得迷茫的平原深处走去。沿途经过一块块的水塘,水塘边上长满了芦苇。在他们行走的小道下面,一渠清水正独自哗哗地向远处流淌。司马曼玉始终勾着头盯着脚下的渠水默默地走在侗浩身边,有几次侗浩爱怜地将她轻轻地拢起来,这时司马曼玉就停下来,微微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瞧着侗浩,目光里蓄满了无限的温情,几日不见,双方都有些憔悴,可是一朝相见,彼此的心中又感到无限地快慰。

侗浩说,司马,你是否找过我?司马曼玉说,你怎么知道的?我听看门的马师傅说了。司马小姐有些幽怨地看着侗浩说,你怎么走时也不打个招呼?侗浩略带歉意地笑了,他说,我回了一趟老家,因走得太急没来得及给你说。可是……司马,我一回到老家,一点也呆不住,心里老是想起你……司马曼玉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算是回答。

越往深处走,平原显得越空旷。远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带,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那里走去。不久,他们穿过较疏朗的杨树林,来到一泓湖泊的边上,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湖泊十分宽阔,湖面平静而清澈,湖面四周的芦苇安详地抖动着枝叶。对面的林子里鸟群不停地喧哗着。

二人静静地站在湖边,一任微凉的秋风带着湖面上的湿气,轻轻地拂荡在他们的脸颊上。

司马曼玉显然受到环境的感染,转过头轻轻地靠在侗浩的肩膀上。侗浩伸过手,将她整个儿地揽入怀中。

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们一直这样相拥而立,身体与身体相融着,心灵与心灵相融着。彼此有许多将要倾诉的话语都在这种心灵与心灵的默默的相融中交流了。几只水鸟在湖面上静静地翻飞,划破了幽静的湖面。一只鹰在高空滑翔,慢慢地溶入稀薄的云气。

你知道吗,司马,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侗浩说。什么时候?司马小姐幽幽地问道。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天起,你记得吗,在我给你们班第一次上音乐课时,当你唱那首《外婆的澎湖湾》时,我就注意到了你。还有,当我给你辅导音乐课时,每一个星期天,当我们一起呆在琴房时,当你那么专注而投入地弹着琴弦时,我发现,我是那么喜欢你,喜欢你恬静的神态,你天真而优雅的举止。只是我一直克制着自己,我不敢流露出一点点自己的情感来,因为我怕我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滔滔的激流会将你淹没。可是今天,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终于有勇气向你表达了。你知道么,当我得知你考入音乐学院时,我又是何等高兴啊。渐渐激动起来的侗浩就这样表述着。

司马曼玉静静地听着,一边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握着,双眼里渐渐涌起了泪水。后来她说,侗浩老师,我怎么会忘掉你呢?或许过去,我并未真正注意你,但是我还是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在你我之间肯定会发生一点什么。自从那天下午之后,我发现我开始那么深地迷恋你,而且,你在我的心中的位置显得越来越重要,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情,但我会珍惜这一切的。

一个月以后,司马曼玉前往T市去上学了,临走时,侗浩打来电话想为她送行,却被她婉言谢绝了。她说,我妈妈会送我的,要是她看见了你,她会责备我的。那天,在离开母亲的时候,她表现得有些过于的伤感,实际上,她本想对母亲说出希望您多多保重的话来,但终于没说出口,司马曼玉是那种不愿多说话的女孩,她更喜欢将诸多情感珍存在心里。妈妈觉得女儿猛然间长大了,这倒使她们母女俩产生了某种说不清的隔膜,从而使母女之间失去了许多的亲切和宽慰,因此离别的场面也就显出一丝寡淡来。有一点是母亲纳闷的,她似乎觉得女儿不仅成熟了许多,并且还装着一点心思,这或许就是无形中加大了彼此间的隔膜的原因,这让母亲十分伤心。但母亲毕竟为女儿能进入音乐学院而欣慰。这在一定程度上将许多难以言说的不快都化解了,

火车启动的一瞬,母亲落了泪,并且向徐徐远去的火车频频挥手。司马曼玉一直注视着母亲,看见她在一大群人中越来越小,以致最终成为模糊的一片。

火车一开出车站,便渐渐地开始加速,司马曼玉收拾好床辅,躺在上面,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开始看起来。可是她感觉到有一个人站在她的床边,她一回头,吃惊地看见,是侗浩站在下面,正微笑着注视着她呢。司马曼玉说,你怎么来了?侗浩说,怎么?我来送你,你还不愿意?说着坐在她的身边。司马曼玉问他,买票了吗?喏——侗浩头一摆说,你对面的那一张床不是还空着嘛。告诉你,其实,在我给你买票时,一开始就买了两张。司马曼玉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侗浩趁势抓住了她的手。

到了T市的音乐学院,侗浩帮司马曼玉办好了入学手续,并利用晚上的时间二人一起游览了T市的市容,第二天侗浩就返回了,司马曼玉去火车站送他,临上火车时,二人都有些难舍难分,当火车徐徐启动时,侗浩看见站在阳台上的司马曼玉在轻轻地抹眼泪,他忍不住也流下了眼泪。

上学期间,侗浩给司马曼玉写了许多封信。在信中他明确地表达了对司马曼玉的爱慕和思念之情,这中间,司马曼玉也给侗浩回了信,言词虽为含蓄,但仍然充满了情意。在当初的那些日子里,盼望侗浩的来信,几乎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每当她一个人偷偷地读着侗浩的来信时,心里就荡漾起某种莫名的喜悦。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专业课学习之余,她开始阅读大量的文学书籍,这极大地丰富了她的精神世界,使她对人生和爱情有了重新的认识。无疑司马曼玉从肉体和思想都开始成熟起来,并且对事物和情感的理解都有了独到的见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重新认识她和侗浩之间的情感。后来,她在给侗浩的信里,谈感情的成分少了,而谈理想和谈人生信念的成分多了。实际上没别的什么,司马曼玉还是十分珍惜他们彼此间的情意,只是她觉得这样的情感发展得有点太快,缺乏一些慎重的考虑和事实判断。并且有些直奔主题的味道,尤其是那个失态的午后,她觉得心中那潭沉静的积水被扰乱了,甚至有些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当然这样的感觉并不预示着她对他们之间曾有过的那种情感的否定,不是这样的。只是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些怪,事实上她就是这样想的。也许,更重要的是,那种朦胧的东西一经挑破就仿佛失去了许多想象的成分,同时也失去了那么一种神秘或者说是魅力。无论如何,司马曼玉还是喜欢处在幻想中。她天生敏感、脆弱却富于幻想,乐于使事物带上一层迷幻的光影。当她面临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时,又缺乏适当的心理准备。尤其是情感上的,这的确有些让她无所适从。

放寒假时,她没跟侗浩见面。这让侗浩十分苦恼。其实,没别的原因,她就是怕见面,她怕见到的侗浩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一个。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使自己失望。尽管这期间他们通过几次电话,她都表达了回绝之意,但言词却是躲躲闪闪的,缺乏足够的理由。

终于,等到开学的那一天,侗浩去火车站送她。那天,天上飘着密集的雪花,晶莹的雪片又湿又大,沉沉地落在地面上……使火车站的广场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侗浩披着一身雪花,远远地跑来了,他把一大束玫瑰花放在司马曼玉的怀里,这让司马曼玉非常感动。

在随后到来的暑假时,他们终于等到了相会的一天。

那是一个夏季的午后,司马曼玉走进中学时的校园,看见了那些过于熟悉的建筑物和场景,不免回忆起往日的那些天真烂漫的学习生活,心中涌起许多别样的感受。(重要的是,她觉得她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心理上看都成熟了,看待或理解事物的方式都变得更为含蓄和深沉。此情此景倒使她为已逝的时光而感到一丝怅惘。)

暑假期间的校园非常安静,大门口的那棵苍老的榆树冠上有一大群鸟在聒噪,她低头一看,树根下面落满了斑斑点点的白色鸟粪。根部的一圈阴影处长着几丛嫩黄的青草,还有三两朵小红花却都开得十分娇艳,一只毛绒绒的大黄蜂围着几朵小花嗡嗡地叫……司马曼玉快步穿过楼区,来到操场一边的平房,敲开了侗浩的单身宿舍门。

毕竟这样的相会太显漫长,起码侗浩是这么认为的。相会的一瞬双方都有些尴尬,恼人的是彼此都感到有些陌生。当然,这纯粹是来自于心理上的。显然,她努力使想象更接近现实。一开始,司马曼玉有些局促不安,而侗浩有些手足无措,他似乎在寻找某种自信。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气氛仍旧有些生硬,那种共有的通感还没有完全到来。这期间,侗浩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在音箱里放进了一张光盘——《牧神的午后》。等曲子在小小的房间里开始回旋的时候,双方都松驰下来。美妙的音乐声使尴尬的气氛得到了缓解,并且双方似乎都在音乐中找到了共同的语言。美妙的音乐声使小小的房间充满了温馨的气氛。侗浩终于鼓足勇气,将窗帘拉上,并随手关了房门。这时候,司马曼玉略感惊异,但终于还是没表露异议,算是对这种暧昧举动的默认。

房间里变暗了,司马曼玉注意到窗台上放着的那盆海棠花独自忧郁地开放着。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进行着,而一切又偏离想象,她似乎沉浸在音韵中了。实际上她的内心深处在掩饰着某种慌乱。侗浩走过来,紧挨着司马曼玉坐下来,无意间拉过她的手……司马曼玉想把手缩回来,却失去了勇气,况且,他抓得更紧了。这时刻二人都想起了那个午后,还有那次平原上的远足。潜意识中双方都预感到,此情此景实际上成了那个午后的翻版或重复。偶然间,双方的目光相遇了,侗浩看见司马曼玉变得比过去丰腴了些,也更白皙,嘴唇鲜嫩,一双目光顾盼有神,而且,神情中多了一点冷漠和高贵,也更典雅。而司马曼玉看见,侗浩却变得比过去消瘦了些,脸形轮廓更为硬朗,薄薄的嘴唇四周初生了一层短髭,使得他看起来更成熟,似乎更具备了一点男人的刚毅和干练,只是神情略显忧郁。一种来之于女性气息的怜悯之情浮上了她的心头。起码在这一刻,司马曼玉告诫自己不能辜负了侗浩的情意。舒缓的音乐声显得更为抒情,像遥远的大海的浪花拍击着寂寞的海岸……侗浩眼里流露出的那种关切和热烈倒使司马曼玉感到踏实,仿佛在心理上找到了某种依靠,她放心了,确切地说她找到了某种感觉。当侗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时,她几乎十分自然地把身子依偎过去。尽管如此,双方在心理上都有些短暂的若即若离,但最终他们拥抱了。

情感,只要是最真切的情感无论以何种方式进行,都是值得肯定的。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畅。侗浩的抚摸虽然显得有些毛手毛脚,但不粗鲁,他有许多要急于表达的语言,但说出来的都是一些语无伦次的东西。并且在此时他的语言已完全被行动代替了。侗浩无师自通地掌握着某种节奏或气氛……总之,他的热情弥补了他的不足。在适当的时候,他俯下身吻她,她回吻他。亲吻是平静的,更重要的是双方都找到了某种感觉。这期间,侗浩在本能的冲动中所做出的动作都有些慌乱,甚至是鲁莽的。但这种鲁莽并未超过粗暴的界限,这是司马曼玉所能够接受的。而司马曼玉在渐渐到来的迷乱中由被动的回应变得有些主动。这倒使得侗浩放下了心理负担而变得更为大胆。发展到最后,推诿和大胆的进攻终于达成了某种默契,到后来就变得极为和谐。

这期间,天空渐渐变得阴暗,校园里刮起了一阵阵凉飕飕的风,吹动了操场上的碎纸片或枯树叶,并且能听见风穿过树枝的啸啸声。不大一会儿,远处的天空响起了沉闷的雷声……雷声滚动着,到后来雷直接在校园上空炸响。这时候,侗浩已经将完全酥软的司马曼玉抱在了床上,他迫不及待地抚摸她的双乳,嘴里乱七八糟的说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来。司马曼玉喃喃着。她也许想到了抵抗,但是,她感觉到侗浩的身子变硬了,并且,她感觉到他的手固执地伸向她的腹部……她在阵阵颤栗和迷离的呻吟中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况且,有一种让他们无法抵抗的东西左右了他们。此时,雨点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接着变成了某种持续的刷刷声。

暴雨持续了很久,也许,仅是那么一会儿,总之,当暴雨停止的时候,校园里积起了许多的小水洼。

等司马曼玉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基本放晴了。她看见地面上所有的小水洼都寂然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几只鸟在树枝间穿梭鸣叫,校园里显得意外的空旷和明净。司马曼玉没让侗浩来送她。她也说不清,此时她的心情为何变得如此复杂,重要的是,她的心中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忧伤,同时,她的心还被一种空虚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校门口的那棵浓郁的大榆树在微风的吹拂之下,枝条上纷纷往下滴着水珠,叶片却被雨水洗得一派清亮。沿墙一带的花丛里遗落着许多被暴雨击落的花瓣。它们大都委弃在泥水中,使司马曼玉感受到某种凄凉。就在此时,她强烈地感受到她从肉体到心灵都被什么东西掏空了,某种失落感一下子攫住了她。

司马曼玉在音乐系学习期间主修钢琴。到大三时,她的演奏技艺已相当娴熟。在此期间她已代表学院在许多音乐会上演出,获得专家们的一致好评。当然,话说回来,她特别感激指导教师欧阳斌先生。

欧阳斌四十多岁,具有成熟男人的一切风度,洒脱、幽默、善通人意。重要的是他富有学养,这就是他的言谈举止显得儒雅不俗。况且,他在音乐上有很高的造诣。作为音乐系最年轻的教授,他在音乐学院有很高的声誉。然而,他的个人生活却是一个谜。他好像一直独身,也看不出结交女友的迹象,这就成了女生们私下议论的话题。甚至,在私下,有几个大胆的女生还给欧阳斌先生写过情书呢。当然,这都是私下话,不足为证。事实是,司马曼玉的几个女同学的确对先生十分的仰慕,课余时间喜欢到他的公寓里去坐坐,谈谈心。周末时会拉先生一起出去跳舞,或在酒吧间消夜。这都是常有的事,也很正常,无可厚非。起码从欧阳斌的神情中看不到别的什么。可是话说回来,欧阳斌对司马曼玉却是特别的器重。当然这样的器重具有赏识的意味,也有一点关心和好感在里面,这主要归结于司马曼玉在音乐上富有的超常天赋。这么说,司马曼玉对音乐有一种特别的独到的领悟。同一首曲子在她的演奏下却能焕发出更新的意义,也更能体现一首曲子的灵魂。说到底,对于演奏者来说,重要的不是表现而是发现。

大三时,学院的演出十分频繁。星期天,欧阳斌破例在自己的公寓里指导司马曼玉练琴。

欧阳斌的公寓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居室,尤其是客厅很宽敞,靠窗户那儿仅摆着一架钢琴,一张坐椅而已。除此之外,钢琴一边的墙角处,古色古香的一枝花架上放着一盆叫不出名字的名贵花卉,椭圆形的翠绿的叶片中间开着许多粉红色的米粒大小的花,薄得像纸,轻得像雾,幽幽地释放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司马曼玉在弹琴的间隙总要忍不住注视那盆花卉——她疑心在悠扬的琴声轻扬起来的时候,那些碎小的花瓣会像雪片一样凋零。

每次,在司马曼玉弹奏的时候,欧阳斌都会静静地站在一旁聆听,样子像一位忠实的听众,似乎为司马曼玉的演奏所陶醉。先生的虔诚和耐心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司马曼玉很大的信心。每一首曲子演奏结束时,先生都要先肯定一番,接着指出某处表达的不足,或处理的不够到位等等。语气完全是商讨式的,没有居高临下的味道,这使司马曼玉十分感激,油然而生了一种亲切感。这时,她会对先生微微一笑,这是那种非常恬淡的笑容,意味隽永,能融化人的心灵。这微笑就像一个糖块在先生的心里轻轻融化。先生毕定是一个男人,他渴望能从这种微笑中发现别的什么内容。然而,也仅到此为止。欧阳斌十分含蓄,也懂得克制。有一次,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略显出格的话。他说,司马同学,你的微笑可真是迷人哪……就是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一时挠乱了司马曼玉的心境。有一次在演奏结束时,先生竟然伸出手指把司马曼玉垂在脸颊上的发丝拢起来轻轻地放在耳轮后面。这种细微的动作,一时间使司马曼玉的心跳动起来。这时刻,她几乎呆愣在钢琴旁,显得手足无措……接着,欧阳斌先生从后面将她轻轻地拢在怀里,悠悠地摇晃着,像是在哄一个摇篮里的婴儿。至始至终,俩人都没说话。尽管司马曼玉在先生的抚摸下有些被动,但她没有想到躲避。同时她不愿意伤了先生的面子。她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或者说来得太快。尽管她在潜意识深处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还是觉得发生得太快,太显唐突。她觉得他们之间还似乎缺一点什么,比如,铺垫什么的。并且,在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好像有一种无端的愧疚感。到后来,欧阳斌先生亲了她的脸蛋还有她的脖颈。

这是一张固执的男人的嘴唇,因自信而具有恰到好处的力度,并且,口里有一种清新的薄荷味的清香。

事后,她觉得先生的动作十分温柔,节奏感很好,很有分寸,起初的那种突兀感在他的抚摸下都化解了,变成自然而然的事。到后来,他不仅吻了她的嘴唇,还吻了她的乳房,抚遍了她的全身。他几乎在她身上完成了所有的程序,有一种一气呵成的味道。这使司马曼玉在频频的激荡中迷醉了。奇怪,当司马曼玉沉静下的时候,却有些留恋和相思的味道。而且,她觉得那经历的一切,都具有了某种抒情的味道,特别缠绵。她整个人就像一首曲子被先生弹出了美妙的音韵,开掘出隐藏在生命深处的奥秘。

到了下一个星期天的时候,司马曼玉略作修饰,一身紧身套裙把她的身子勾勒得更为健美。她破例送给先生一束玫瑰花,先生非常感激。那天,他们没有习琴,先生在音响里放了一曲李斯特的《爱之梦》,将气氛慢慢地烘托起来,然后,先生直接将司马曼玉拥进卧室,随后拢住她,开始吻她,抚摸她。由于彼此心照不宣便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中间环节。倒使这一次亲吻成了上一次的继续。只是这一次却更为颠狂。后来,先生脱下司马曼玉的长裙,她默认了。其实女人在允许男人为自己宽衣解带时,接下来的事就较为顺利了。先生为自己大胆的举动未能受到阻挡而获得了更大的自信。只是司马小姐在迷离中稍微清醒的一瞬,被自己裸陈在先生面前的胴体吓了一跳。尽管她略感羞涩,但她平时坚守的堡垒却在这一刻被先生完全瓦解了。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无法挽回了。实实在在的性爱仍然使她恐惧。但是相继而来的快感,却使她越来越深地陷入某种难以自拔的境地。先生可谓缠绵至极。他具有的男性之美,恰到好处的力度,一张一弛的节奏感,在一瞬间使司马曼玉完全卸下了心理上的负担而完全顺从于当下的行动。

持续的时间很长,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司马曼玉却轻轻啜泣起来,这使先生有些慌乱。这期间,她不无伤心地看到,被先生随手搁在床头柜上的那束玫瑰花已失去了鲜艳的色彩,似乎近于枯萎。接着,一种毫无缘由的忧伤和空虚感使得她继续啜泣起来。然而先生尽管在性爱上显得更为成熟,可是面对司马曼玉的一张泪脸,他委实有些惊慌,可是先生还是显得更为老练,似乎他颇能理解司马曼玉小姐此时的心情。他一直紧紧地搂着她,轻轻地摇晃着她,并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地低语着。他一改往日的矜持而变得情话连绵,这让司马曼玉听了觉得多少有些夸张,但还是感到了满足。

欧阳斌先生的确有许多吸引人的地方,这不仅指他外在流露出的一切,当然还包括他个性中隐秘的部分。这一点只有司马曼玉知道。相对于侗浩,欧阳斌更能使司马曼玉感到踏实或者说能使她找到某种依靠,并且,这种依靠是长久的。

欧阳斌先生类似于一堵坚实的墙或一只沉稳的船,在她虚弱的时候可以去靠,在她累的时候可以安静地躺下来。这种可靠的安全感,不至于使司马曼玉提防或抵御自身而外的东西。说到底,司马曼玉一直跟母亲生活了十多年,也许,只有她才懂得一个男人值得依靠的是什么,而先生具备了她想象中的一切。尽管如此,她的爱仍然没有落到实处,可是她没多想,她怕世俗的东西亵渎了纯洁的爱。

奇怪的是,有时候,司马曼玉会一个人想象早逝的父亲的面容。结果她想象中的父亲的面容却类似于欧阳先生的面容。这让她感到十分荒唐。

说实话,欧阳先生含蓄和优雅是一个方面,可他在表达性爱时却十分颠狂。但这种颠狂并不超出某种界限,首先,他对司马小姐是珍惜的,怜爱的,而且,有某种尊重的成分。也就是说,他能使双方的爱超越肉体,扩展到想象的层面上。或者说他能使性爱达到无限。这恰到好处的满足了司马小姐的虚荣心。通俗一点说,他很会调情,知道时不时的来一点小布儿乔亚什么的,这就是他们的性爱显得更有情趣。

自从司马曼玉迷上欧阳斌之后,她几乎把侗浩忘了。事实上,自从有了那个雷阵雨的下午之后,她就把侗浩忘了。她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她与侗浩之间的爱情结束了。她对那样的爱失去了热情。或者说那样的爱似乎激不起她的热情。而且,她还感到一点淡淡的厌烦。这其中的原因,她并未深究,她只是凭感觉使然。后来,她回了一封信,婉转地谢绝了侗浩再二连三的求爱之意,算是做了一个了结。

事后她想,也许,侗浩太急于将他们的关系确定下来,似乎带有一点画圈占地的意思。这使司马曼玉自然联想到家庭、生儿育女什么的,她便感到一丝后怕。她突然间觉得一旦揭去了某种面纱,生活的本质便显得那么庸常、凡俗,生命一旦回到这些普通的事物中就失去了意义。然而,她没权力否定生活。可她对生活却怀有一丝戒心。

说到婚姻和家庭,现在,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她怕了,退缩了。而欧阳斌先生与侗浩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在爱中从不附加什么内容,爱就是爱,他能使爱显得崇高。所以爱在本质上是浪漫的,这在一定程度上附合了司马曼玉的爱情观。

司马曼玉是越来越迷恋欧阳斌先生了,她几乎变得十分大胆,即使当着同学们的面也不愿意掩饰。有时,她会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先生,使先生略显尴尬,她觉得好玩。她感到,他们之间因共同具有的秘密而显得有些深度的默契。有许多东西都是他们通过心灵来传递的。然而,欧阳斌先生毕竟是师长,在同学面前仍然保持着某种类似于高贵的师长风范。平常,当着别的学生们的面他掩饰得滴水不漏,而司马曼玉却处处需要那么一点表露或者说是暗示。

欧阳斌先生不愿这样,个别场合简直有些冷漠,这使司马曼玉感到一点淡淡的痛苦。

可是,暗地里他们之间的接触却更加频繁。然而,让欧阳斌先生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某一个星期天的晚上,远在外地工作的妻子却突然返家,将二人逮了个正着。当时,他们两个正好同床而枕、缠绵悱恻。结果被突然冲进卧室的妻子扯去被子,一顿暴打。欧阳夫人的愤怒简直是狂风暴雨式的,这就使欧阳先生和司马小姐彼此之间所保持的自尊和圣洁感在倾刻间被践踏成一堆稻草。

司马曼玉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傻了,她又羞又怕躲在床角索索发抖,尽管欧阳斌先生再三求情,但他的妻子依然不依不饶,到最后,她索性抱走了二人的衣服,马上给音系主任和院长打了电话。直到二人赶来时,欧阳斌与司马曼玉仍然赤条条一丝不挂。最后,还是系主任和院长给欧阳夫人做工作,才要回了衣服,答应放走司马小姐。

司马曼玉是系主任亲自领回宿舍的。那一夜,司马小姐一直在哭泣。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久,在音乐学院的全体师生大会上,院长亲自宣布了开除司马曼玉学籍和对欧阳斌给予纪律处分的决定。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司马曼玉倒十分镇定。回到宿舍时,她依然能平静地面对同学,并且端着脸盆到水房洗了衣服,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一直到第二天,等同学们去上课时她才提着行李离开了学校。在走出校门的那一瞬间,她流下了眼泪。

欧阳斌先生没敢来送她。

这件事情的发生,对司马曼玉的打击可谓是严重的,她一回到家就抱住妈妈大声哭泣,羞愧和悔恨使得她面对妈妈说不出一句说来。其实妈妈已经从校方得知了消息。然而妈妈并没有责备女儿。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几乎闭门不出,人明显地惟悴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境变得极为消沉。这当中欧阳斌给她写过几封信,一方面表示自己的愧疚和歉意,一方面给了她极大的安慰。这当中侗浩常常来看她,有一次他们二人还又一次到平原上远足,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那泓湖泊边上,那天司马曼玉盯着那面平静的湖水沉默了好久,那一次,侗浩已从她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一点什么。使他纳闷的是,看起来司马曼玉的心境已变得苍老起来。然而无论如何,司马曼玉还是对侗浩充满了感激之情。

还好,一年之后,欧阳先生通过一位在教育厅任要职的同学的关系,给司马曼玉在她所在的城市的一家大学谋到了一份音乐教师的职位。这就是独居一年之久的司马曼玉不再无所事事了,而且,心中的痛苦微微得到了缓解。这期间,司马曼玉的母亲又改嫁他人,她只好搬在学校里来住了。

这一年的年末,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欧阳斌来到司马曼玉就职的学校来看她,当司马曼玉听见有人敲门,并打开门时,看见欧阳先生披着一身雪花站在门外。她一时愣在了那儿,忘了让他进门,欧阳斌没等她说话,侧身走进房内,然后脱下大衣随手挂在了衣架上。这时司马曼玉才反应过来,然后关了门,站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欧阳先生。她发现欧阳先生似乎比过去更年轻了。只是脸上带着某种羞愧和探究的神色。这当中欧阳斌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司马曼玉,他吃惊地看见,司马小姐明显地变得消瘦了,并且神情中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莫名的忧郁。

你还好吧?欧阳斌问到。司马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走过来在欧阳斌先生的一边坐了下来。欧阳斌捧起她的手,爱怜地抚摸着。他说,司马姑娘,请原谅我好么,是我害了你。请不要这样说,司马曼玉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接着问他,你现在怎么样?还好。欧阳斌说,我已离开了那所音乐学院,如今在一家大型音乐团工作。噢,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和我的妻子离婚了。司马曼玉微微一楞,看着他。欧阳斌重新伸出手轻轻地揽住司马曼玉的肩膀。他说,司马姑娘,我这次来看你,是因为我有一个想法要告诉你。我是来正式向你求婚的。请你嫁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司马姑娘听到这禁不住泪水就下来了。她说,先生,请再找一个吧,我觉得我们的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关键是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心境有多差。关于婚姻之类的问题,我已懒得去考虑了。还是让我们彼此都拥有过去的那种美好的回忆不是更好吗?

第二天,欧阳斌先生就离开了司马小姐,他是带着深深地失落离开的。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见到司马小姐,可是在他的心中却一直装着她。

经受了如此大的感情风波,司马曼玉的情绪变得有些忧郁、低沉,性格也变得孤僻了。这期间,侗浩与她的接触又多了起来。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他依然与司马曼玉保持着某种亲密的朋友间的关系。他似乎从没有动摇过对司马曼玉的爱。而且,有几次他谈得更为明确,希望司马曼玉能接受他的爱。而且渴望能与她建立家庭。这让司马曼玉十分感动。可是等她平心静气的一想,仍然不能接受他的要求。这倒没别的原因,主要还是对家庭生活的恐惧,以及心中难以驱散的某种阴影。况且,她疑心自己孤僻的个性已不适宜与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了。

司马曼玉越来越喜欢独处了,课余时间,练练琴,看看书,后来居然养了一只巴儿狗。每天黄昏,她都要到校园外面去遛狗。然而,每次出去时,她遇到的目光总是很复杂。这里面有婉惜、有爱慕、有不解以及暧昧的成分。话说回来,尽管司马曼玉已不大注意外表,衣着松松垮垮,神情中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尽管这不是真正的疲惫,可是气度和身材放在那儿,仍然具有吸引人的地方。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没有高潮,没有大起大落。这倒使司马曼玉感受到某种温馨。尽管她的生活有一丝寡淡,但她的心却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慰藉。然而时间流逝的速度毕竟太快了,一转眼,司马曼玉都近三十岁了,妈妈越来越为女儿的婚事着急了。每一次见到女儿,妈妈就要当着女儿和面唠叨,后来司马曼玉都有意回避着妈妈了。

在秋天的那些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司马曼玉喜欢弹琴或站在窗前静静地注视着笼罩着一片云雾的朦胧平原,久久发呆。她的思绪在一瞬间飞得很远,心境也变得空茫茫的,无依无着。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种毫无着落的漂泊感非常好,还有不停地袭上心头的无端的忧郁都让她感到充实。

这期间,司马曼玉还遭受到一场更大的不幸。一天晚上,她演出返校,在经过校门边的那片林子时被突然窜出的几个流氓劫持到一辆小型面包车里。车子一直开出市区,后来在郊区的某座废弃的军马厂前停下来。然后,她被挟持到一间空屋子里……

时间过去了一天一夜,等公安局人员包围了那间屋子,并冲进来的时候,司马曼玉因遭受过度的凌辱几乎昏厥过去……

司马曼玉因精神和肉体遭受过度刺激和凌辱被送往医院治疗。

一个月以后,等她出院时,公安局的人为取证叫去了她。当一位女警官让她把遭遇的过程叙述一遍的时候,司马曼玉死不开口,只是掩面哭泣。

不久,三个罪犯因手段极其恶劣,行为极其卑鄙被判了刑。

宣判的那一天,司马曼玉尽管被邀,仍没勇气到达现场观看。那天,她一个人躲在房子里哭了。

一年以后,司马曼玉和侗浩结婚了。可是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作为丈夫侗浩几乎无可挑剔。他以最大的耐心和爱意照顾她、体贴她,希望能抚平她心灵所受的创伤。也许,对侗浩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不能接受司马曼玉对他的冷漠。比如,她无法接受丈夫的爱抚,尤其,她厌恶性受,这使侗浩常常处于十分尴尬的的境地,每每丈夫流露出某种爱欲时,她就躲避,或流露出恐惧和厌恶的神情。说到底,夫妻间的性生活很不谐调,而且,侗浩发现司马曼玉具有轻微的神经质,她变得恐惧、多疑,心情也十分悒郁。神情委靡不振,喜欢独处。即使夫妻两个人,她也将卧室的门反锁了,一个人呆在里面。这是侗浩所无法容忍的。发展到最后,两个人只好离婚了。

离婚以后,司马曼玉倒没觉得有什么遗憾,而侗浩却十分伤心。仍然每周都要来看望她,顺便给司马曼玉买来各种生活用品。并且,帮她打扫凌乱的屋子,或洗洗衣服什么的。

表面看,司马曼玉并非有什么异常,她所授的音乐课仍然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并得到他们由衷的爱戴。可是等她一个人独守一套空屋子时,她却无端地感到空虚,有一种排遣不去的忧郁。

她喜欢到校园后面的平原上去。几乎每天黄昏,她都要带着那只心爱的巴儿狗静静地穿过学校后面的那片灌木丛,一直走到平原深处。

秋天,收割后的土地呈现出某种荒凉之态,但是田埂上的野草或水塘里的芦苇却长得十分茂盛。黄昏中的平原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霭。司马曼玉特别喜欢黄昏时平原上的凄凉晚景。远远的,她就能看见那片隐藏在芦苇丛中的湖泊了,那湖泊以及它四周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每次,司马曼玉都要在湖泊边伫立良久。她几乎一动不动地站着、注视着湖水发呆。湖面非常平静,有许多蜻蜓会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她注视着那些纹圈,徒然地扩展、扩展到很大,然后被另一个纹圈击破……这时候,她发现一大部分天空倒映在湖中,看起来湖底的那些云彩比在天空中更为凄美。可是不久,夜幕沉降下来,湖面变得发暗,像一块蒙尘的玻璃。然而不久,柔和幽蓝的湖底会亮起几颗金星,接着不大一会儿,就有一轮金黄色的月亮从湖底缓缓升起……此时,站在司马曼玉身边的那只小狗会对着月亮轻声地吠叫起来。

不多几日,天变凉了,偶然的一天,平原上落了一场早雪。

有人发现整整一天没有见到司马曼玉。于时他们前去敲门,却发现里面是空的。一位邻居突然记起,司马老师从昨晚上出去遛狗就没再回来。

几位老师和学生急忙向平原上赶去……当他们在平原四处搜寻时,却听见远处的芦苇丛里传出隐隐约约的犬吠声。他们闻声赶去——首先发现了那只熟悉的小狗。小狗见到人时更为急切地吠叫起来。几个人站在湖边,看见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上面覆着一层积雪,是那种非常洁白的雪,比其他地方的雪都要白。冰雪覆盖下的湖面非常宁静,四周那些依然茂密却变得黄脆的芦苇穗子上挂着一嘟噜一嘟噜的雪。当小狗因焦急而四处窜动时,碰折了许多的芦苇,而芦苇穗上的雪团便哗哗地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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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友情多多少少都还是伤害到了我,一个让我无法原谅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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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队首长家的孩子就一定过得快乐么?父亲再有权,她也会在最好的朋友落难时爱莫能助;大院再安全,她也在求而不得的爱情里伤透了心;然而部队终是好的,始终换给了她一个总能护她周全的李想,一个视她为理想的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