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幽州城外施粥棚前人山人海。在这里领粥的人并非是乞丐,而是城中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抱着自家最干净的碗来领粥。
粥,以粳米为主料,蜜饯、青梅、白果、甜莲子、乌枣和板栗为副料,以蜂蜜入味,熬成稠粥。此粥在幽州城被谕为“团粥”,由澹暠嵃独创。
当年幽州城被赐封给他后,他将城中军政皆进行改革和督严,更将全国的商户引入城中,一来是搞活幽州城的经济,二来是让百姓能多些赚钱的门路。
直到澹暠嵃领兵沽北大军与赫连对战之前,幽州城已在他的手中从赤地千里到繁荣富强,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孩子们能够读书识字、考取功名。
五年征战,澹暠嵃每次凯旋归来时,城中百姓们都会将家最好的东西送到幽王府的门口,默默的磕个头便跑,生怕守门的小厮会把东西还回来。
久而久之,澹暠嵃做出一个决定,就是命厨院的厨子们配出一种甜甜的粥食,放上一些普通人家吃不到的珍果,做为胜利归来后与民同乐的食物。所以“团粥”已经成为幽州城的一道美食,更是战神王爷保护大明国江山、保护国中百姓的象征。
今日战神又得双生子,乃大喜之事。幽王府可不向圣皇圣后和皇帝、皇后请示,依从原来规矩在城郊搭棚熬粥,与百姓们共享欢喜之乐。
正午之时,澹暠嵃骑着烈风在城郊走了一圈,便匆匆回到王府乾院继续陪着姚青禾和四个儿子。
好吧,虽然没有他相陪,小娇妻也不会孤单。有两个臭小子围在她身边问东问西,有两个奶娃儿“咿咿呀呀”的凑热闹,前脚踏入院门口就能听到屋子里热闹的笑声。
澹暠嵃仰望天空,想到未来的生活有四个臭小子整日与他抢媳妇,想想都是泪啊。
“王爷,你可回来了。王妃问了好几次,正担心你呢。”杏花出来倒洗脸水,看到他站在院子里发呆,忍不住压低声提醒:“王爷,你小心些。你前脚才走,宫里的叶公公就来了。王妃昨日才生了孩子,哪能下床跪接圣旨。可叶公公偏偏挑事,王妃不跪,他就不宣读圣旨。”
“后来呢?娘子下床跪接圣旨了?”澹暠嵃蹙紧剑眉,阴恻恻的瞪着杏花。
杏花吓得缩缩脖子,扑通跪在地上,“奴婢有罪,求王爷责罚。”
“说完再去领罚。”澹暠嵃赏罚分明,不仅仅在军营,连王府的下人们也按照军法来管治。
杏花战战兢兢的垂着头,小声说:“后来,庆和公主得知叶公公故意刁难王妃,便让方少将军请叶公公到栖凤院去了。王妃……王妃此刻还生气呢。”
“他还在栖凤院吗?”澹暠嵃扭头看看隔着一道矮墙的邻院,隐约间能听到叶公公那独特的公鸭嗓在谄媚的说着什么,然后虚伪的笑着。
“你进去陪着王妃。”他转身穿过垂花门直奔栖凤院,朝着正屋走去。
“大哥,你来了。”恰巧方坚出来取东西,见澹暠嵃阴沉沉的脸色,他用身体拦在门口,压低声说:“大哥,他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自然会轻浮些。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若对他动手,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大哥,请三思而行。”
“哼!任由一个身份卑贱的人欺侮妻儿,我还算是立足于天地的堂堂男儿吗?”澹暠嵃挥开堵门口的方坚,“他若要置我于死地,何需理由。”
“大哥,皇上……他没有。只是这个宦臣今非昔比,连皇后都要假意吹捧,何况你我。”方坚极力劝阻,却抵挡不了男人的脚步。
二人正僵持之时,便听得屋子里响起脚步声,一道尖锐的公鸭嗓清冷高亢的调笑道:“哎哟哟,恕老奴眼花,竟没有看到咱大明国的战神。老奴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千岁。”
说话间,叶公公连腰都不弯一下,一手高高托起明黄圣旨,一手貌似随意的搭在另一只手腕上。看着像揖礼,其实是无礼的蔑视行为。
方坚皱起眉头,对叶公公的此种行为非常不满。别说是他一介三品将军,即便是当朝一品的丞相见到澹暠嵃也是恭恭敬敬。
澹暠嵃眯起墨漆鹰眸,伸手直接夺过叶公公高举在手上的圣旨,展开、阅看……
“幽贤王,这是皇上封赏幽王妃的圣旨。王妃未接圣旨,王爷便夺之而阅,恐怕不妥吧。”叶公公隐含讥讽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如今四海升平,强如契国也愿意递交国书永保和平,还送来十位最美丽的公主充盈后宫。
边疆无战事,这战神幽贤王还有什么用处?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无战功加身,还不是被贬去山谷里当穷商人,过着庶民一样的生活。
越想越觉得立于面前的男人再无尊敬可言,叶公公微驼的脊背霎时挺起,高昂着头睥睨的目视前方,直接当澹暠嵃是透明般。
方坚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国泰民安,所以他们这些武将就没了一席之地,连宦官都敢露出如此恶心的眼神,实在可恶!
“大哥。”
“你去陪陪玿儿。”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方坚愤愤的瞪了叶公公一眼,转身进到房内陪着澹玿。
澹暠嵃将圣旨重新卷好,冰冷眼神扫过叶公公的老脸。曾几何时,这位叶公公在宫门前刁难他和妻子,没想到好了伤疤忘了疼,老家伙又来作死。
“叶公公,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家常。”
“不,不必了。老奴宣读圣旨后急着回宫复命,恐怕要拂了王爷的好意。”
“是吗?”
澹暠嵃阴冷一笑,厚茧大手闪电般袭向叶公公的脖子,修长五指紧扣,冷笑问:“如此,还忙着回宫复命?命没了,你的魂儿飘回去见皇上吗?”
“咳!幽贤王,你你你别乱来,老奴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今日亦是皇上命老奴来宣旨的,若老奴在幽王府有个闪失,皇上怪罪下来,王爷如何解释呢?”
叶公公被掐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搬出皇帝来给自己做靠山,让澹暠嵃明白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无人能及。
澹暠嵃冷哼,直接掐住叶公公的脖子高高提起,然后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叶公公窒闷得眼冒金星,恶心感、眩晕感和无力感让他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可掐住他喉咙的大手根本没有放松的迹象,他越挣扎越觉得无法呼吸。
幽王府外停着一驾马车,正是叶公公前来宣旨时乘坐的。所以当澹暠嵃掐住叶公公的脖子钻进马车时,赶车的马夫吓得装瞎,等背后传来一声低沉冰冷的“走”,他立即挥动着鞭子赶马回宫。
皇宫,勤政殿。
朱延批阅完最后一叠奏章,习惯的端起茶杯,看到冒着热气的茶水,他微微一笑,回头对偏殿唤着:“西西,朕的茶水冷了,你快来换一杯新的。”
“胡说。我刚刚才泡好的茶,正是适口的时候。”石雪茜在偏殿里写好大字,边拿出来边笑嗔道:“你呀真是孩子气,偏偏我又拿你没办法。”
“是啊。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朕当了爹爹就不会孩子气了。”朱延放下茶杯,起身揽着妻子的杨柳细腰走向另一边的画案,“写了什么,朕来看看。”
石雪茜献宝似的将一幅大字平铺在画案上,“青禾嫂子又生了两个儿子,你又赐封她‘护国夫人’,赏了百亩良田。可谓三喜临门。所以臣妾写了这四个字,想裱起来送给青禾嫂子。”
“嗯。大嫂子生了四个小战神,乃大明国的有功之臣。朕当然要好好的赏赐她。”朱延揽着石雪茜,一起欣赏那大字。
“皇上……救老奴啊!”
叶公公尖锐的公鸭嗓从殿外传来。
帝后怔愣之时,但见叶公公被掐住脖子,双脚悬空挣扎着。而掐住叶公公的澹暠嵃大步走进来,在看到朱延呆滞的神情时,才不屑的丢开手,将叶公公抛在地上。
“皇上,皇后娘娘,救老奴啊。”叶公公畏惧的爬到皇帝皇后的脚下连连磕头,全身颤抖如秋叶。
朱延冷瞟跪在地上的奴才,迎向澹暠嵃又是极亲切的神情。
“大哥,这奴才干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盛怒?”
澹暠嵃从袖中抽出圣旨,双手托举向前,“请皇上收回赐封圣旨。请皇上准臣卸甲归田,隐居山谷。”
“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明国需要你,朕也需要你。”朱延急切的上前一把握住澹暠嵃的手腕,“大哥,为何?”
澹暠嵃沉冷的墨漆鹰眸微敛,双手奉上圣旨,“如今国泰民安,再无战事,臣肩负的使命已完成。如今臣只愿得一人心、守一方天地,白首相伴到老。请皇上……恩准臣卸甲归田,隐居山谷,再不问世事。”
“不可能!朕绝不准许。”朱延眼中含泪,一把握住澹暠嵃的双手,“大哥,不管朕是大明国的皇帝,还是你的弟弟,你都不能不管朕。”
澹暠嵃叹气,墨漆鹰眸亦闪烁泪光,薄唇微动,说出的话却朱延一片心凉。
“我永远姓澹,永远是你的大哥。但我不想成为皇上的大哥,成为皇上手中的剑,成为皇上忌惮的战神。”
言罢,双手再次捧起圣旨,他垂首跪下,沉声请求:“请皇上恩准臣卸甲归田,隐居山谷,不问世事。”
朱延闭上眼睛,任两行清泪顺流而泻。头微微仰起,他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朕,准,了。”
“谢皇上。”
澹暠嵃将圣旨转交给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公公,在朱延脚前连磕三个响头,算是断绝君臣之情。他站起来,转身即走。
迈出及膝的门槛,背对着殿内的年轻皇帝,他嗓音微涩,叮嘱:“请皇上……近贤远佞,减赋通商,水运兴国,边疆控防。”
“大哥。”
朱延喃喃唤着,模糊视线中那个被阳光笼罩的倾长伟岸背影渐行渐远,终消失在高高的城门之外……
此一生,你我永远是兄弟,非君臣!
大哥,谢谢你成全立志做一代明君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