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禾中毒一事并没有闹得沸沸扬扬,唯一知道内情的小兄弟姐妹们以澹暠嵃为首,口封一致向长辈们隐瞒下来。
方坚跪在静殊院的院子里整整三日三夜,不管石延、石雪茜和石雪蓉如何劝说,他都默默跪着,滴水未尽、粒米未沾。
石雪蓉央着澹玿去劝劝,澹玿站在堂屋中央隔着远远的凝望垂首的方坚,心亦在点点滴血。
暴雨前的狂风刮过,他仅穿单薄的衣服扛着风的残厉;瓢泼大雨迎头落下,他全身湿透亦挺直腰板抗击锤砸在身上的雨点;雨过天晴,黄昏时的一道彩虹渐渐消失,他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地,苍白的脸色浮现不自然的红。
服侍姚青禾喝完药出来,澹玿故作不经意的扭头瞥了门外一眼,脚步刹时定住。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丢开手里的托盘凭瓷碗和水壶“叮叮铛铛”摔在地上碎成瓷屑,她飞冲向倒在院子里的少年,泪水已模糊视线。
小姑娘的尖叫声引来院内院外的人们注意,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堆满了人,连将军府的管家也闻讯赶来,命小厮们搬来春凳将昏迷的方坚抬回剑院。
澹玿来不及向兄嫂禀明,跟着小厮们一起回到剑院。
整整三日的不吃不喝,经过狂风暴雨的肆虐铁打的身体也经受不住。方坚躺在床上昏迷了许久,全身滚烫吓人,府医行针后写下药方,老管家立即派人去熬药。
怕丫鬟们照顾不周,澹玿执意留下来亲自服侍方坚更衣、喂药、擦汗、敷冰帕子。
澹暠嵃和姚青禾来时,小姑娘正坐在床边为方坚更换冰帕子。
“玿儿,坚小叔子如何啦,有没有醒来过?”
“嫂嫂。”
姚青禾抱抱双眼红红肿肿的小姑娘,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别担心,延小叔子已去沽北大营请义父前来,坚小叔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话音刚落下,石延已风尘仆仆走进来,后面石雪茜和石雪蓉也跟着进来,再之后是老管家亲自端来的温水。
“大哥,大嫂子。”石延作揖见礼,将一个瓷瓶交给澹玿,“快喂给他吃吧,两粒即可。”
“谢谢。”
澹玿攥着小瓷瓶像得到救命仙丹似的,她让老管家扶起方坚,小心翼翼倒出一粒褐色药丸,掐住方坚的下颌扳开嘴巴,将药丸塞进去,又端过温水让他喝下。
瞧着小姑娘细心又体贴的照顾方坚,身为兄嫂,澹暠嵃和姚青禾都放心了。
“相公,我们出去吧。”姚青禾提议,轻声叮嘱几句要紧的话给小姑娘,便与澹暠嵃手牵手离开剑院,回到青殊院去收拾东西。
石延决定暂时留下来,一是帮忙镇守沽北镇,二是帮忙照顾方坚。
澹暠嵃和姚青禾也赞同石延的决定,石雪茜担心石延一个人应对诸多的事情,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她也决定留下。
石雪蓉想着澹玿,虽然从小到大总是吵吵闹闹、争强好胜,但是大危之际她与玿儿的那点“小仇怨”早就烟消云散。小姑娘单纯善良,和姐姐一样留下来,她要陪着小闺蜜,帮忙照顾坚哥哥。
有这么多人陪着小妹妹,澹暠嵃和姚青禾也安心些,决定趁着正午前不算热毒的气温骑马赶回山谷。
自从中毒后离开花田湾山谷也有一个月,此时正值六月,离夏天最热的三伏天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身体中的毒已全部清除。姚青禾不仅脸色被各种补品滋养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连身材也圆润不少。每晚沐浴过后,她都一脸愤恨的摸着肥肥的肚子向澹暠嵃抱怨。
澹暠嵃笑笑不语,可狼爪子没闲着。捏捏这儿,捏捏那儿,不怀好意。
将军府于澹暠嵃而言是亲戚家的大宅子,拒绝老管家准备的钱和食物,小夫妻轻装简行,骑马路过沽北镇最大酒楼——醉花酒楼的门前,自有店小二抱着大包袱等候多时。
澹暠嵃未下马,直接将大包袱系在背后,又将一封信交给店小二,简单吩咐几句注意事项,便和小娇妻骑马离开沽北镇,赶去花田村。
—— —— ——
离开一个月后回到花田谷,令姚青禾惊叹的是短短时间内花仙谷已经布置好。清新雅致的天然色布饰,玉器木雕的摆件,纯黄花梨木的各类家俱皆是独具匠心、别致一格。
温泉房里的水晶、琥珀、玛瑙等质地的皂角盒,花露瓶更是让人爱不释手。精致花纹亦是专属于花仙谷的设计,中间小楷“花仙谷”三个字,四周雕刻百花花纹皆与内装的鲜花种类相关。
其实这些标新立异的细节都是一个月前恢复身体时,姚青禾与澹暠嵃睡前聊天时随意说出来的初想。她要把花仙谷温泉度假山庄打造成集休闲娱乐、美食美酒、商务会谈、四季赏花、采摘、打猎等等于一体的全功能型的场所。
她会虚心向他请教,他也会毫不保留的给出最佳建议,并且对她的奇特又可行的想法而赞赏,更多的是钦佩。
依照姚青禾对未来山庄的经营理念,她想把花田湾山谷里的树屋村开放经营,不分身份、不分国度的人们都可以到树屋村来休闲游玩,价格也定位于亲民价。让周围的百姓也能到树屋村来游玩,秋天的时候可以采摘水果等等。
而花仙谷则不同。姚青禾要将温泉度假山庄打造成“私人订制”的高端场所,赚的是富人和贵人的钱,也是她利用温泉山庄收集各国信息的中心。
澹暠嵃觉得可行。各国的接头人最喜欢能掩藏身份的歌舞场来交易情报,而“私人订制”的经营方法既打消那些人的忧虑,又可以掩藏他们的身份。
就这样,在姚青禾不知情的一个月时间里,花仙谷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子夜时,将烈风和白儿留在花田村,澹暠嵃背着姚青禾徒步翻过矮西山的西悬崖,来到花仙谷温度山庄。
黑漆漆的夜里,花仙谷燃着几处火把,火把旁有人守着,免得火把掉在地上引起火灾。除了巡逻的护卫队和暗卫们知道小夫妻回来,其实身在花田谷的所有人都在睡梦中。
近些日子,得知姚青禾生病被送去沽北镇治病,又有澹玿和石家姐妹匆匆离开,留下来的众人都担忧起来。之后澹大壮急匆匆离开又回来,并且带回姚青禾病愈的好消息,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澹大壮得到澹暠嵃的吩咐,按照姚青禾口述的布置方法,将花仙谷温泉山庄在一个月之内布置好。
胖婶儿,刘氏,郑巧娘和刘家小姐妹可忙坏了,每天连饭都顾不上吃几口。幸而山谷里的帮手多,一个月堪堪完成了花仙谷的布置。
澹暠嵃牵着小娇妻的冰凉小手来到花仙谷建筑群里最大的一座房子,也是建在炸平的最高山势平台上。这是专属于他们的房子,给多少钱都不外租。
与别处的布置不同,这座房子里的绸幔色彩缤纷艳丽,摆件皆是金玉质的上上品。连卧室的雕花拔步大床足足能睡下十个人。还有专门为她打造的梳妆台,设计精巧素雅,木柜镶嵌各色宝石的牡丹花,与银镜的双凤造型融为一体,取名:凤穿牡丹。
大房子有三层,一层是堂屋,东书房,西茶室,后温泉房,更衣房,净房;二层被一分为二,东边是卧房,西边是休息的房间,一张榻几乎占了半间屋子;三层是阁楼和瞭望平台。能俯瞰整座山谷的全貌。
小夫妻泡个暖暖的温泉澡。虽已是夏季,但山谷里凉意席席,泡过温泉后因骑马时绷紧的身体也舒缓展开,肌内酸痛感也减轻不少。
沐浴后不觉半点困意,姚青禾兴奋的拉着澹暠嵃裹紧棉被到三层的阁楼去欣夜赏。山谷里的火把星星点点,勉强照亮方圆五丈之内的景物,与夜空中的朦胧月光相抵又相融。
地面与天空,一个明黄一烟白、一个热情一个清冷、一个张扬一个含蓄,就像恋爱中的年轻男女,少年狷狂如火、姑娘衿持如月。
姚青禾感叹:“真漂亮!”
“嗯。你更漂亮。”澹暠嵃深情凝望,墨漆鹰眸里淬着久不消失的宠溺柔光,只因是她。
“相公,我能问问中毒的事情吗?”姚青禾试探的问,水润润的大眼睛仍停留在山谷里的美景。
揽在纤软小蛮腰上的大手瞬间收力又松开,澹暠嵃薄唇抿紧,犹豫不决。
“相公,其实下毒的人并不是方蕠,而是幸儿姑姑对吧?”
“对。”
凭借她的聪慧,怎会猜不出事情的大概细节。澹暠嵃放弃忽悠她的念头,直言不讳的坦白一切。
姚青禾默默倾听他对整个事情的讲述,白皙红润的小脸上始终淡然无波。比起她猜来猜去的各种下毒理由,连李幸儿背叛澹家的可能性都猜到了,唯独没有猜到李幸儿肯答应方蕠的要求给姚青禾下毒的原因。
澹暠嵃担忧的凝视她平静的表情,惴惴不安的探问:“娘子,你要如何处置幸儿姑姑?”
“相公,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姚青禾泄气的一头撞在他的胸膛。下毒啊,会死人哒,她未来还有多少命能够这般折腾呢?
澹暠嵃心中万千愧疚,纠结的他失去语言能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立场。
“相公,幸儿姑姑是真心的护着你、疼着你。虽然她落入方蕠的阴谋对我下毒、害我性命,我很生气但不会怨恨。”
“娘子。”澹暠嵃抱紧她,亲亲散发沐浴花香的发顶,感动得嗓音沙哑,“娘子,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谢谢你,谢谢放过幸儿姑姑。”
“她也是为了你呀,我怎能怪她。”姚青禾闭上眼睛,任委屈的泪水逆回去。她该庆兴中毒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澹暠嵃。
英子和李幸儿视澹暠嵃如自己的孩子,当方蕠暗示李幸儿关于太子朱嘉登基后一定会忌惮澹暠嵃的权势。帝王之怒岂是儿戏?纵然澹暠嵃有十条命也不够皇帝砍的。
所以,方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压在李幸儿的心头,最后方蕠那句“只要除掉姚青禾,让嵃大哥没有弱点”的暗示成为压倒李幸儿纠结心理的一根稻草,也让她答应方蕠的要求,给姚青禾下毒。
爱之深,望之切。虽然李幸儿的行为让澹暠嵃恼怒,但她终究是为了他而做出错事。
澹暠嵃想将决定权交给姚青禾,她没有咄咄逼人的追究到底,反而安慰他要放宽心,原谅李幸儿的一时糊涂。
下毒一事像一页纸翻过去便是了,姚青禾将不悦压在心底,澹暠嵃感动之余也暗自发誓会对妻子更好、更宠、更温柔。
隔日,当众人看到康复归来的姚青禾之时欢呼着跳起舞来,胖婶儿和刘氏更是哭着抱住她喊了好几声“可怜的娃儿”,感动得姚青禾也哭了。
再隔了一日,英子羞恼的站在花田谷的空场,她身边跪着一身素雅的李幸儿。直到这时,被蒙在鼓里的众人才知道姚青禾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澹老太太气得握起拳头打了李幸儿的肩胛,愤愤骂道:“你也是有孩子的娘,你怎么忍心下毒?难道你不怕报应在自己孩子身上吗?”
“澹奶奶,你别这样。”姚青禾上前来扶住激动愤怒的澹老太太,递给刘翠娥和小桂芬一个“快扶走”的眼神。
李幸儿沉默不语,任由澹老太太接连三拳。她做了错事,该得的。
“少庄主回来了。”鲁二禀告,依旧挡在姚青禾身前。
西面悬崖处,澹暠嵃和石延相继踏上来,后面大木箱也“吱呀”上来,里面站着石家姐妹。
“英姨。幸儿姑姑。”
澹暠嵃拱手见礼,面色阴冷,态度疏远,连同英子都感觉到他在隐忍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