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端午初夏的夜已没有半点寒意,山谷的温泉执着的冒着飘渺的白烟。子夜时分,山谷里除了巡夜的护卫队,便是初夏夜里的低低浅浅的虫吟。
等到姚青禾睡熟,澹暠嵃樱粉柔嫩的唇印下一吻,掀被下床,拿着衣服悄悄离开房子。
一路避开巡逻的护卫队,他一身黑袍从西悬崖飞跃而下,瞬间消失在寂静的墨夜之中。
悬崖之下,鲁一已备好两匹马等候多时。他仰望从天而降的俊朗男人,直接坐落于栗色马儿烈风的背上。
“少庄主,这是少夫人命我带给苗少主的。”鲁一不敢隐瞒,将背上的包袱卸下来递到澹暠嵃面前。
墨漆鹰眸闪着隐晦不明的光,澹暠嵃勒紧缰绳,目视前方,薄唇仅仅吐出两个字:“收好。”
俊朗坚毅的男子策马狂奔,眨眨眼的功夫已与夜色融为一体。鲁一后知后觉的应声“是”,将沉沉的包袱系回身后,大喝声“驾”追随主子而去。
一前一后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像踏在心尖尖上似的……
悬崖之上,姚青禾裹紧披风迎风而立,悠悠远远清清浅浅的马蹄声从山脚下传来,马儿载着她的男人,带着她的祝福,去送别那个人。
“嫂子,你怎么站在这里,小心染上风寒。”石雪茜来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面望望,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姚青禾暗自轻叹,回头时已换上笑脸,关心道:“大夜里不睡觉,你怎么起来了?”
石雪茜羞赧的低头,说:“他饿了,非吵着我来给他做碗汤面吃。”
“她?”姚青禾好奇,“是蓉妹妹吗?”
“大嫂子,是我饿了。”石延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面从灶房的方向走过来,故意挨着石雪茜站着。“大嫂子,你不乖乖的在房里守着大哥,跑来这里吹冷风啊。”
“他去办事,刚走。”姚青禾转身,正巧风从石延那边吹过来,带着汤碗里一股油腻腻的卤味,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这汤面是怎么做的?”姚青禾瞧瞧石延手里的碗,顿时有种开启神秘大门的错觉。汤面,为啥她只看到半个卤猪蹄,却没有面片呢?
石雪茜羞臊得把汤面碗抢过来,尴尬的说:“都怪他非要我亲手做。我在家里的时候哪做过汤面啊,从来都是等着吃的份儿。”
“难怪。”姚青禾恍然,拍拍石雪茜的肩,安慰道:“少女,别忧桑,嫂子教你做汤面,保准拿下他。”
“俗话说得好,要想霸住男人的心,最先抓住他的胃。你的厨艺越好,男人的心越在你的身上。”
“咳咳!大嫂子,就算西西不会厨艺,我的身体和心也是她的,别人休想!”石延咬牙切齿,好像真有女人死不要脸的霸他身霸他心。
姚青禾翻翻白眼,鄙夷道:“厚脸皮的,你的身和心很值钱吗?好似谁要来抢似的。”
“呵!”石雪茜掩嘴偷笑,反被石延挤眉弄眼的调戏给吓到了。她提着裙子追着姚青禾而去,把畅快大笑的男人丢在身后。
“别吵!没看大家都在睡觉吗?”姚青禾低斥一声石延,拉着石雪茜进到灶房的内间,洗手和面,擀面片,做卤味的浇头和高汤,再配些焯熟的青菜。
石雪茜在姚青禾的悉心指导下每一步都做得很好。守在灶洞前负责烧火的石延深情脉脉的凝视心爱的小女子。不知梦里多少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他烧火来、她做饭;他浇田来,她绣花;他练剑来,她欣赏……嘿嘿嘿,最好身边再围绕一堆胖乎乎的小奶娃。
忽然,头上一痛,石延眯起眼睛揉着头,“大嫂子,你拿擀面杖打我干嘛?”
姚青禾冷哼,“想什么美事呢,连灶洞里的火灭了都不知道。不打你打谁啊?想早点吃面不?”
“想!”石延乖乖的答,可怜兮兮的看向石雪茜:西西,我挨打了。求安慰。
姚青禾一手叉腰,一手拿擀面杖敲打灶台,“想早点吃面就乖乖的烧火。”
“哦。”石延扁扁嘴,眨巴无辜的明亮眼眸对向抿唇偷笑的小女人。
石雪茜娇嗔的瞪了眼。活该!当着嫂子面前也不嫌害臊。
石延嘿嘿傻笑,往灶洞里重新添了木柴,偶尔还会偷空子欣赏石雪茜“洗手做汤面”的贤惠样子。
“嫂子,天亮以后要为郑巧娘和那位大伯办婚礼,我们要不要做些吃食?”石雪茜擀完最后一块面片,拿来大菜刀略显生涩的切成面条。
姚青禾教她把大面片边铺粉边叠成长条状,然后切成细密的条,再洒些面粉后将粘在一起的面条抓散。
她教得步骤清晰,石雪茜心领神会学得快。二人合力之下,三碗热滚滚的卤鸡肉汤面出锅。
配上姚青禾之前腌在坛子里的辣黄瓜条,三人端着碗守在灶洞前美美的吃起来。
石雪茜特别爱吃腌辣黄瓜条,询问过做法之后自动放弃。决定依照石延的主意,想吃的时候就来山谷找嫂子。
姚青禾满口答应,还许愿今后做腌小菜的时候,会多做些派人送去京城。石延却觉得留在山谷里更适合,石雪茜也厌倦京城的虚伪,也喜欢山谷里平静自由的生活。
灶房里三人吃着热乎乎的汤面,说说笑笑间已忘记时间……
—— —— ——
披星戴月的赶路,终于在临近沽北镇的地方追上苗延赫的马车队。
马车队停住,苗延赫被黑套罩头的王毅扶下车,旁边跟着一脸尴尬的老六。
澹暠嵃跃下马背,大步来到苗延赫面前,打量着他一身雪白长袍,白纱遮面,刘海遮住疤痕丑陋的额头和眉毛,唯露出一双深邃幽沉的眼睛。
苗延赫拱手,笑言:“没想到澹少庄主会来送我。多谢,多谢。”眼神不经意瞟向男人的身后,空空荡荡。
澹暠嵃敏锐捕捉到苗延赫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他向后伸手,鲁一立即卸下系在背后的包袱,恭敬的送到主子手里。
“这是禾儿亲手打点的。今日春明大伯的喜事还要她操劳,我便私心的留她在家里。”澹暠嵃将包袱交给老六,墨漆眸子始终定在苗延赫的白纱遮面上。
老六默默的接过包袱,默默的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保重自己。半年后,我和禾儿在花田湾等着你。”
“不怕她被我抢走吗?”
“她已是我的妻子,你抢不走的。”
澹暠嵃转身,大步朝着烈风而去,连个挥手道别都懒得做。
苗延赫凝望男人翻身上马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我在赫连国等你。”
澹暠嵃欲纵马狂奔,却瞬间调转马头朝着苗延赫而来。当烈风的马头快要撞倒苗延赫的时候,马背上的他喝令一声,烈风立即刹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瞪着不闪不躲的苗延赫。
“不管你知道多少,给我半点不剩的全部忘记。”澹暠嵃居高临下,自有王者之威,让苗延赫心里震惊得无法言语。
烈风载着它的主人再次没入夜色之中,连同鲁一也骑马追随而去。
苗延赫呆站在夜风中远眺月光下朦朦胧胧的影子,眼眸渐渐湿润,喃喃自语:“太子殿下,我会为父王所做的错事赎罪。”
“王爷,他是醉花山庄的少庄主,怎会是咱们赫连国的太子殿下呢?”老六站到苗延赫身边小声问。
“以后你会知道的。”苗延赫敛起悲伤的神色,对老六严肃警告道:“等回到赫连国,你要谨记九王爷已被烧死在天牢。我是青悠谷的谷主,是个隐居山野的商人。”
老六正色,拱手道:“少主子放心,老六定不再犯错。”
“嗯。走吧。”苗延赫伸手向头罩黑套的王毅。
王毅默默上前,扶着他进到马车里。而老六全程看在眼里,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才是跟随王爷多年的护卫,为何现在王爷更相信这个家伙呢?
马车队伍继续赶路,扮作商队在沽北镇停留半日,然后悄悄无声的离开沽北镇,通过两国之间的边卡,朝着赫连国都城最北端的一座小小山谷而去。
青悠谷。以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自从被他买下之后,就更名为青悠谷。
—— —— ——
苗延赫无声无息的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山谷里的人们除了那些护卫和暗卫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发现苗延赫失踪了。
初晓之时,一夜未眠的姚青禾、石雪茜和石延并不觉得困倦,反而兴奋的提着篮子去菜田里摘菜,然后准备十几桌丰富的饭菜。
姚青禾拉着头发都不梳理的蓉蓉小姑娘去花田里摘玫瑰花,留下菜园子里爱意浓浓的小情侣“干活”。
石雪蓉虽然比澹玿小十天,但她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还保留着孩童般的天真和善良。当然,澹玿也是不错的,只是早早被哥哥们带着去军营和战场感受血腥与力量、敌人与拼杀的氛围,年幼的澹玿更成熟,更懂得世态炎凉。
等到姚青禾等人回到灶房外,已有派去醉花镇鸳鸯楼取婚礼用品的暗卫回来,将大大小小五个包袱放到大饭堂的桌子上。
英子和李幸儿,胖婶儿和刘氏,连澹老太太都加入其中,一群老女人兴高采烈的摆弄着红艳艳的喜庆物件,好像给自家闺女办喜事似的。
姚青禾退出大饭堂,直接灶房。她要把玫瑰花榨成汁,混在面粉里做一碗代表长长久久的红面条,盘成漂亮的塔状,装点红枣子和花生,再放上大红喜字。
“大表嫂,你怎么什么都做呀。这红红的面条好漂亮呀。”石雪蓉对着红色的面条垂涎三尺,恨不得烧一锅水把面条放进去煮熟。光吃面条就行啊。
姚青禾捏捏小姑娘的脸蛋,“别急。晚上的时候,我们把这些面条都煮了,到时候你敞开肚皮吃。”
“好耶!”石雪蓉拍手,傲娇的说:“我今晚吃完红面条就写信给玿儿,她肯定没有吃过红面条呢。”
“嗯,她的确没有吃过。”姚青禾点点头,把最后一缕红面条盘成塔状,装饰上红枣子和花生。
“蓉妹妹,你拿好那一盘。我们送到新房去。”
“好。”
小姑娘捧着红面条塔的盘子,稳稳当当的跟着姚青禾一起去了一层大房子的西二院。
西二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两间。正房被澹老太太和澹春明住了,东厢房被刘家姐妹住下了,西厢房给澹大吉的媳妇和奶娃娃住下了。
郑巧娘嫁给澹春明之后,院子里都是澹家人,刘家姐妹再住下去就显得不合适,所以姚青禾和胖婶儿,刘氏,澹老太太商量之后,决定让刘氏家姐妹搬到东二院和胖婶儿、张叔住在一个院子里。
自从跳悬被鲁一救回,刘翠娥已悔过自新,变成贤惠温顺的女孩子。胖婶儿渐渐喜欢她,直说要给赵狗子提提亲事呢。
女人多了,帮手多。
姚青禾做完红面条和百花酥便功成身退,她悠哉悠哉的坐在阁楼外的平台上,看着下面正在进行的简单婚礼。
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膊从背后圈住纤软的小蛮腰,熟悉的温热气息从背后扑来。她浅翘唇角,水润润的大眼睛眺望远方。
“相公辛苦了。”
“娘子,我吃醋了。”
“为什么?苗延赫又挑衅你啦?”
姚青禾转身,搂住男人的脖子,点起脚尖亲亲俊朗的脸庞,“你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的情敌?”
澹暠嵃叹气,揽紧她贴在胸膛上,“不放过又如何,他终究是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