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长声唉叹,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坐到护卫搬来的上车凳。
“夫人有所不知,早在你们来买牛之前,这村子里来了一户富贵人家。家主与村长密谋要将咱村子变成赫连国的奸细。”
老人提袖拭泪,无奈的继续说道。
“那富贵人不知姓甚名谁?只有村长能入进那富贵之门,听闻仅是见到那宅院的管家。”
“唉,村长黑心,为了钱竟狠心将村子里的尚未及笄的姑娘们绑走,听闻送去了赫连国做歌奴。村子里的男娃娃们也被绑走了,至今不知生死。真是祸害啊!祸害得全村人苦不堪言。有些能耐的,或者外村有亲戚的,全都携家带口的逃走啦。”
“你们瞧瞧,留下这些没儿女的疯子们,这……这哪里算是个家啊。”
老人悲从中来,竟呜呜的哭起来。
澹暠嵃和姚青禾心底很不滋味。放眼望去,废墟之上的村民们披头散发、衣着破败,有人甚至每搬一块焦黑的屋瓦都会傻呼呼的大笑几声,然后继续搬黑瓦。
之前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的老人们也纷纷聚过来,但停在土坡之下胆怯的窥视着这边。
“老伯,村长家没有人活着吗?现在村子里还有多少人?”姚青禾递给老人一碗温水。
老伯口渴难奈,正好解解渴。他因喝得急呛了两口,无力的拳头捶捶胸口才缓过气来,说:“村长家八口人早在失火前便被杀了,我猜着恐怕是有人故意放火。”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明是村长造孽,却让全村的百姓跟着受苦。”姚青禾义愤填膺。不必猜也知道杀人来口,烧村灭迹的主指者是谁。
老人悲叹,起身拱手央求:“公子,夫人,求求你们赏口饭吃,让这村子里的人能有个活命的去处。”
“老伯,如果……”
澹暠嵃打断姚青禾,伸手轻扶一把老人,沉声问:“这位老先生,活命的村民里有你不认识的人吗?”
老人微怔,慢慢转身看看废墟上的村民,昏花老眼一一审视每张熟悉的面孔。他很肯定的回答:“没有。在此共二十一人,皆是村里的乡亲。”
“郑老哥,你怎么把那个人忘了。”站在土坡之下的一个老头哑着嗓音提醒。
老人恍然大悟,说:“对,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澹暠嵃墨漆鹰眸迸发冷冽的光,急迫问道:“是谁?”
“一个缺了手臂的人。”老人说着,手自然摸向自己的左臂,“烧村之前的小年,那个人在村子里停留三日便离开,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缺了左臂的人会是谁呢?”姚青禾好奇,看向面色凝重的澹暠嵃,“相公,你猜到是谁?”
“不确定。”澹暠嵃沉思片刻,忧色一闪而逝。他握紧姚青禾的冰凉小手,“你还想买下村子吗?”
“想。”姚青禾点头。
“那就买下来吧。”澹暠嵃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人,以及站在土坡下的老人们,“我妻子想买下这村子,如果你们不愿离开也可以留下来,但是要听从她的安排。”
“成啊。我们一把老骨头,自然不想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我们也愿意留下来。”土坡下的老人们也纷纷赞同。
澹暠嵃颌首,让鲁二骑快马回醉花镇的衙门去办理买下花牛村的手续。其实早在十年之前,花牛村的村长已经偷偷将全村的土地卖给秀山澹家,也就是澹暠嵃的父亲家。
这花牛村真正的主人是澹暠嵃的京中父亲澹时寒。而买卖一说,不过是将澹时寒名下的土地变更到姚青禾的名下。当然一家人也需要付点银子,什么时候支付却没有规定时间。
老人们知道村子的土地归秀山澹家所有,他们拥有的不过是租凭地和宅基地。所以买村子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过耳的风声听听便是。这片土地不管归谁所有,只要能赏他们一个安家的地方就行。
姚青禾叫来一名护卫,让他去把神智清醒的村民们给召集过来,她要想想如何重建村子。
没有疯癫的村民不是年过五十,就是天真单纯的稚童。唯有四个寡妇还算正常,但也是胡搅蛮缠之流。
姚青禾背着手在列队站好的村民们面前走来走去,将每个人都打量一番。年过五十的老人们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黄土埋半截,而且常年劳作让他们身体非常虚弱,患有各种慢性疾病。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站在最前面的十五个孩子之中,年龄最小的仅五岁,最大的不过十一岁。他们瘦弱如竹竿,全身裹着大人们的破棉袄站在春寒徐徐的风中瑟瑟发抖。
老人作揖,道:“这位夫人,除了我会些木匠,这位老弟会编筐子,其余的人中女人们懂些针线,孩子们会放羊。”
姚青禾颌首笑道:“我正想询问此事呢,谢谢老伯解惑。”
老人摇头叹气,指着四个寡妇说:“原本醉花镇的脂胭绣坊是收购我们村的绣品的,后来村长媳妇说卖绣品不如种花挣钱,村子里的女人们便放下针线,去花田里种花。如今她们能绣出来的东西实难登得大雅之堂,久而久之便没了胭脂绣坊的生意,她们也没了当年的精湛手艺。”
“都怪村长两口子祸害人,否则凭我们当年的手艺,哪愁没饭吃。”一个寡妇恨得咬牙,用袖子抹掉泪水。
姚青禾点点头,转身回到男人身边,“相公,你有没有好点的建议?”
澹暠嵃薄唇浅翘,墨漆鹰眸亮如星月,低声淡淡的说:“村子是你的,我不管。”
“好吧。”姚青禾噘噘小嘴。她看这几个寡妇不是什么好人,与其留在村子里祸害人,不如嫁出去。
咦?对,嫁出去最省心。
“相公,你派人到澹家堡子瞧瞧,那里有没有鳏夫。”
澹暠嵃微微皱眉,狐疑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白皙小脸,“做什么?”
姚青禾狡黠一笑,趴在男人的肩上,在他的耳边一阵嘀嘀咕咕。
蹙紧的两条剑眉缓缓舒展,墨漆眸子瞬间染上浓浓的笑意。澹暠嵃宠溺的捏捏她的小脸蛋,“这法子真够损的,亏你想得出来。”
“我这不是造福社区嘛。祸害配祸害,绝啦。”
“今晚我命人去办。”
澹暠嵃放开揽着纤柳小蛮腰的壮臂,放她去找老人们商量安排村民重建村子的事情。而他递给方坚一个眼色,转身闪入马车内。
马车里,澹暠嵃让方坚秘密组建一支杀手团假扮成村民,重建花牛村。
方坚觉得花牛村里可以再藏一支精卫军,以备不时之需。
兄弟二人想法不谋而合,方坚反而担心花牛村被毁又快速重建,会引来更多的猜忌。澹暠嵃让他不必担心,如何掩人耳目的方法交给姚青禾来安排。
果然,当兄弟二人走出马车时,姚青禾也与老人们商量好重建村子的事情,而且她决定给村子改名叫花田村。
花田村里不种花,反而驯养家禽,成为一条畜牧产业园。
养猪,养羊,养黄牛,养奶牛,养马,养鸡鸭鹅等等。还有山里的鹿,山狍子,野猪,野鸡鸭鹅,野驴子,野牛等等金贵的野味儿。只要餐桌上能吃的肉类,姚青禾都想养起来。
方坚和石延觉得不可思议。养家禽,还算好理解,但是驯养野畜却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
“大嫂子,这里离山谷不远,想吃野味只管去东山里猎来即可,何必多此一举的驯养呢?”石延觉得麻烦。凭他们的功夫,猎只野味并非难事。
姚青禾不认同的反驳:“东山里的野物虽多,但无限制的猎杀终会有绝迹的一天。我们这一代吃到野味,那后世的子子孙孙呢?他们不仅吃不到野味,甚至连野猪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石延并不以为意,笑道:“怎么会有猎尽的时候呢。那些野畜的繁殖能力很强大,一年不见便生出许多的小崽子来。”
“那你说说,是人多,还是野畜多?”姚青禾投去一颗白眼。他敢说野畜比人多,她就把石延绑起来丢到东山去喂老虎。
石延唇角微抽,他还真说不清到底是人多,还是野畜多。他走遍无数大山,见到的野畜不计其数,但谁又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呢。
“哼,笨啊。”姚青禾丢给石延两颗白眼,看向自家男人,“相公,你们商量好没有?什么时候把我的人召集来村子里?”
“等坚弟回沽北镇,立即把你的人遣来。”澹暠嵃会心一笑,就知道瞒不过她。
姚青禾点点头,歪过身子低声说:“今晚把那四个寡妇送走。听说她们的孩子被崔福全送去赫连国,她们也没有啥留恋的。”
澹暠嵃也压低声,“放心,今晚便行动。”
那就好。
姚青禾投给他一个满意的眼色。转身去找老人们,告诉他们再过两日便会有她的人来村子里定居。到时候会重建村子,然后按照她的要求养家禽等等。
老人们高兴的千恩万谢,那些寡妇们一听会有很多男人来村子里定居,一个个眼睛放光,恨不得扒开废墟下自己藏了多年的胭脂水粉来妆扮妆扮。
寡妇们兴高采烈的神情全部落入姚青禾的眼中,她感叹自己的决定做对了,而且也可怜这些年轻就死了丈夫的女人们。
“娘子,我们今晚住在这里,还是回山谷?”
“当然回山谷啦。我还惦记着我的花田呢,不知道澹家和张家的叔叔婶婶们照顾得如何了。”
“那就走吧。”
澹暠嵃扶着姚青禾坐上马车,又留下五个护卫帮着村民们收拾废墟,并且特意叮嘱鲁二留下来做“成全寡妇”的好事情。
在村民们的千恩万谢声中,马车队伍缓缓行驶,去往高耸入云端的西山脚下。
有了这个花田村,姚青禾与澹暠嵃商量着等搬东西回山谷之后,这些马匹和马车可以赶回村子存放,不必冒着危险走东南角的盘山路,将马车赶到山谷里。
澹暠嵃觉得小娇妻越来越有谋划,买下烧毁的花牛村不仅成为姚青禾致富的另一个大本营,还帮了他的大忙。
借村子秘密屯兵,比老落富村更隐蔽更安全,地理位置也更占优势。
黄昏时分,马车队伍终于抵达西山脚下。
姚青禾和澹暠嵃站在悬崖之下仰望崖上的一个大木箱,有点小激动。
“嫂嫂,今晚我们一起泡温泉,好不好?”澹玿和小桂芬拉着姚青禾的手,三人一起仰着头,望着缓缓降下来的大木箱。
不待姚青禾开口说“好”,她整个人被一只大手拖入温暖的怀抱中。扭头对上一双墨漆深邃的鹰眸,还有显露无疑的怨念。
修长薄茧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热暖气息扑打在她的冰凉小脸上,低沉暗哑的嗓音带着酸溜溜的醋味,连尾音儿都带着几许不满。
“你想答应她们,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