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禾和澹暠嵃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人从床上爬起来,迅速穿好的衣服。他走到外室,打开屋门看到跪在院中央的少女,俊朗脸庞仅仅是冰冷鄙蔑的神情。
少女披头散发一身污泥,放在膝上的双拳染满鲜血。腊月寒冬的风吹着纤弱的她更显可怜。
姚青禾从男人身后走出来,站在屋廊下打量院中央的少女,几日不见恍若隔世。曾经那个骂她是水性杨花女人的少女一夜白发,本不该属于她的皱纹爬满额头。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刘氏跪在这里。
“澹桂芹,你来做什么?”
“我请求少庄主和少夫人的原谅。我愿意按照少庄主的意思离开,请你们善待我的爹娘和妹妹,他们受我牵连,不该呆在那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鬼地方。”澹桂芹重重的磕了头,爬起来便要离开,却被澹玿拿鞭子一下抽打在地。
澹玿冷笑,握在手里的鞭子飞快的抽打在澹桂芹身上,每鞭都袄破棉飞,甚至皮开肉绽。
“玿儿,住手!”方坚冲过来抱住小姑娘,抢过鞭子丢给旁边的朱嘉,“玿儿,不可无礼。大哥和嫂子都在呢,哪有你惩罚她的。”
“哼,我就是瞧不上她,瞧不上那一家子白眼狼。大哥和嫂嫂待他们如亲人,他们呢?非但不感激,还处处侮辱。明明是她们自己生病,凭什么怪罪嫂嫂头上。难道老天爷下雪也是嫂嫂用来害她们的吗?”
澹玿就是气不过,想到兄嫂不在西山下的时候,澹家母女二人联合起来逼鲁一等人去山里冒险寻找兄嫂,还说嫂嫂藏了属于她们的钱财,太过分了。
往事犹如昨日刚发生过的,澹玿越说越气,又心疼兄嫂善良被一群白眼狼吃掉,真心替兄嫂不值。
“澹桂芹,你有什么脸来求原谅?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欺负我的嫂嫂,她原本嫁的人就是我的大哥,与你家那个傻子有什么关系?”澹玿抬腿踹了纤弱少女一脚,愤愤的破口大骂:“你以为我没有听到你背后是怎么挑唆的吗?你们先榨干嫂嫂兜儿里的钱,再回醉花镇的衙门告状,说嫂嫂一女嫁二夫,其实她在骗婚,不仅骗了你们家的傻子,还骗了我大哥。澹桂芹,你真恶心!恶心!”
“玿儿别再说了。”方坚抱着激动的澹玿离开院子,即便走得远了也能听到小姑娘愤懑的大骂声。
从始至终,澹桂芹纹丝不动的跪着,不反驳也不为自己辨解。她像一个失语者,更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
整座院子里寂静得叶子落地声都能听得见,小丫鬟、小厮和护卫们站在院子四周的抄手游廊里,每个人脸上都是厌恶。
纤弱的少女跪在寒风中,她低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唯能看到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坠在尖削的下巴,然后承受不住重量落在脏污破旧的袄子上晕染出点点湿意。
“来人,扶桂芹姑娘去沐浴更衣,然后带来见我。”姚青禾深吸气,她也被澹玿口中的质问而震撼住。原本对澹家人的失望演变成绝望。绝望了,就不会再有寄托。
姚青禾拉着澹暠嵃进到屋里,随口聊着自己今日的打算,而且她也准备趁冬至节来临之前回到山谷。
她一字未提澹家人,澹暠嵃心知她在纠结。善良如她,怎会对走头无路的澹家人视而不见呢。
“娘子,今日我要去澹家堡子密查,要晚些时候回来。”
“好。午饭记得吃,别饿着自己。”
姚青禾为他整理下衣襟,又询问他带着多少暗卫去密查。澹暠嵃一一回答,又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
姚青禾莞尔浅笑,眉眼间愁云已弥散。她知道,这个男人暗暗为她筹谋了很多。
亲自送澹暠嵃从柳宅的后门离开,姚青禾再回到东三院时,澹玿仍然气呼呼的堵在屋门口,而沐浴干净的澹桂芹静静的垂首站在石阶下。
看也不看她们,姚青禾笔直进到屋内,随口道:“玿儿去换身厚袄子,咱们吃过早饭去逛街。”
“嫂嫂,我要留下来陪着你。谁知道这个死女人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澹玿睁大圆圆的眼睛瞪着澹桂芹,恨不得用怒火烧了她。
姚青禾会心一笑,真没白疼小姑子,贴心啊。
“乖,去换厚袄子,再把你二哥和坚哥哥也叫来,让他们给咱当劳力。”
“劳力?要逛街买东西吗?”
花钱耶!澹玿小姑娘两只眼睛闪亮亮的,她最喜欢花钱买东西啦。
姚青禾瞧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无奈摇头。从古至今,女人们骨子里就有败家的能耐。所以男人们赚钱给自己女人败家是天道、天理。
“进来吧。”
姚青禾冷瞥一眼澹桂芹,转身坐在堂中的主位。
澹桂芹拘谨的进屋,她紧张的攥紧衣摆,干裂的嘴唇被咬得泛青。
“坐吧。”
“不,我不坐。”
姚青禾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抬眸打量站在面前的少女。打自她嫁入澹家之后与澹桂芹相处并没有不愉快,难道真的是因为澹桂芹因爱生恨而变了性子吗?
“我和相公进山采草药的时候,你见过什么人吗?”
“不,我没有。”澹桂芹吓得抬起头,对上姚青禾明亮的大眼睛时又慌慌的低下,怯懦的说:“我没有见过谁,真的没有见过。”
“崔福全?还是澹桂荣?”
“不,不是二姐。”澹桂芹忽然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诈”出来了。
姚青禾冷笑,站起来走到澹桂芹面前,纤细的手直接掐住她的脖子,“你是不是忘了澹桂英和澹桂荣是怎样赶你们离开的,嗯?”
“我没忘。”脖子被掐住,澹桂芹大口呼吸着,眼神里浮现惊慌和悔恨。对,就是悔恨,她不该被二姐诱惑,更不该成为二姐的帮凶。
“很好。”姚青禾收回手,“只要除掉我,你就可以嫁给醉花山庄的少庄主。就算少庄主不愿意,你那位大姐夫也会暗中帮助你生米煮成熟饭,等怀了孩子。看在孩子的情分上,母凭子贵,少庄主不理睬,他可以去京城找老庄主要名分。”
“姚青禾,你怎么知道?”
“猜的。”姚青禾拉着澹桂芹的手,一起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呀,虽然比你年长两岁,可见过的人、遇到的事太多了。人与人为善、人与人为恶,不说一眼便能瞧得通透,但也八九不离十。”
“桂芹,我不知道相公是如何警示你们的,也不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姚青禾端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我有我的处事原则,同样有底线。我能纵容身边的人犯错,但绝不会原谅敌人的伪善。”
澹桂芹神情一滞。这话的意思是,她们全家人于姚青禾而言,从“身边人”变成“敌人”吗?
“少夫人。”澹桂芹激动的跪下来,哀求道:“少夫人,请你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会贪图富贵,妄想那个人,成为谋害家人的凶手。我恨澹桂英和澹桂荣,更恨澹马氏和她的那一家子人。”
“少夫人,求求你,我只错一次,下不再犯。请少夫人饶恕我吧。”
澹桂芹苦苦求饶,给姚青禾连连磕头,她是真心悔过。“少夫人,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不与澹桂英和澹桂荣见面,也不会再被她们蛊惑。我会安安分分的侍候爹娘,帮助少夫人种花耕田。”
“澹桂芹,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家人吗?”姚青禾忽然面带忧伤的问,明亮的大眼睛瞬间含泪。
“我,不知道。”澹桂芹摇头。
两世为人,姚青禾感慨万千。她伸手扶起澹桂芹,说:“我的前世父母和你的父母很像,朴实厚道的庄稼人。这一世,父亲是个赌徒,继母恶毒贪婪,我羡慕你有那么善良的父母。澹桂芹,当初被赶出澹家堡子,我原本可以跟着相公回醉花山庄去享福的,为何要带着你们全家人躲到山谷里谋划创业呢?你有没有想过?”
澹桂芹摇头,抹掉脸上的泪珠。
“若有一日大壮和二壮回来,他们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你们一家人帮我打点生意,也算是有个谋生的手段。日后家里富足了,你和小桂芬嫁人也有底气是不是?娘家也能多给你们一些嫁妆,不至于受婆家的委屈。”
“少夫人别说了。桂芹知罪,请少夫人饶恕桂芹鬼迷心窍,险些害了大家。”澹桂芹又要跪下磕头认错,被姚青禾一把扶住。
“傻丫头,以后可不能再如此糊涂啊。”姚青禾拿帕子为澹桂芹擦去泪珠,二人破涕而笑。
澹桂芹尴尬的低下头,又要跪下磕头,“少夫人,若你不嫌弃,我想认你作姐姐。”
“哼,难道以前你没有把我当成姐姐吗?”姚青禾小傲娇的轻哼,拉着澹桂芹说:“走吧,你再换件厚袄子,咱们出门去置办东西,后日就回山谷。”
“好。”澹桂芹吸吸鼻子,和姚青禾一起跨出屋子,正瞧见趴在窗子上偷听的澹玿。
姚青禾抿唇浅笑,唤了声“玿儿”,招招手,“哪有小姑娘爱偷听的,这习惯不好啊。”
“哼,我就要偷听。”澹玿不气服的扬扬小脸,抱住姚青禾的胳膊,对澹桂芹吐吐舌头,“你再敢挑拨离间,我就拿鞭子抽死你!”
“小小姐放心,我再也不会做糊涂事了。”
“哼,相信你才有鬼咧。”
小姑娘嘴巴不服,不过见姚青禾原谅澹桂芹,她也不再追究。眨眼功夫就吵着快点用早膳,快点去逛街花银子。
姚青禾拉着两个小姑娘去厨院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在朱嘉和方坚的陪同下去逛醉花镇大集市。
吃饭的时候,澹桂芹把自己所探知的秘密偷偷告诉姚青禾,希望能将功赎罪吧。
姚青禾并没有急着派暗卫把秘密带去给澹暠嵃,反而装作不关心的样子,领着两个小姑娘逛集市,吃东西,置办冬储的东西。
澹桂芹猜测姚青禾不相信她的话,所以采买完东西回到柳宅,她神情失落,更多的是懊悔。
夜晚降临,姚青禾坐在书房里,捧着一本《地域志》翻阅,偶尔看看窗外的夜空算算时辰,不知道澹暠嵃何时回来。
更漏一点点流逝,直到子夜时分,院子里传来一声犬吠,一道黑影闪入屋内,朝着西边内室的床上而去。
东书房的烛火忽然熄灭,姚青禾握紧自己的两把匕首,慢慢走向西边内室,在看到端坐床边的男人时,她呼吸一滞。
“苗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