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是真的到了地狱。
他的周围都是各种巨大的水晶罐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断肢残躯,漂浮在透明的液体里,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惊得他几乎是立即从地上弹起,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然而随着单乌的动作,一串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随即单乌便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紧,低了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多出了一个黑铁的项圈,同时一根铁链将他锁在了他旁边的一张桌子的桌腿上。
桌子同样也是黑铁铸就,与地面连为一体。
花似梦苍白的脸就漂浮在桌子后方的黑暗之中,看到了单乌有些惊慌失措的反应,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花似梦开口说道。
“是花小姐救了我?”单乌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开口问道。
“我突然想到你还有大用,就把你捞回来了。”花似梦点了点头,同时伸手指着前方那张黑铁长桌,“你把上面的布掀开来。”
“嗯?”单乌有些疑惑,但仍是很顺从地出手。
布幔有些湿重,还散发着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让单乌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而他的手,更在自己掀开那布幔的一刹那,僵硬了片刻。
那应该是一具尸体。
皮肤被从中剥开,在桌面上摊开一片,肌肉骨骼分散得错落有致,连同眼珠脑花这些器官,也都一样一样地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似乎只要花似梦愿意,这些东西随时可以在她手里再次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来。
单乌默不作声地将那层布幔推到了长桌的一侧,血腥味失去了遮掩,冲天而起,而单乌也收起了放肆,老老实实地垂着手低着头,站在一侧等着花似梦接下来的吩咐。
“鬼差是不是告诉过你,尸体只有进入生死崖,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花似梦看着长桌上那一样样的东西,脸上流露出有些迷醉的表情来。
“是的。”单乌连说话的语气都轻软了一些。
“呵呵,事实上,在我这寒冰地狱之中,死了的人,都在这里。”花似梦左右随手指了指。
“我一直在想文先生让你这个外来人过来,除了死,还能干什么,而现在我总算想到了。”花似梦起身,绕到了单乌的身后,直接抓住了单乌的一只手,而后牵引着,将单乌的手按上了桌面上那团应该是心脏的肉块上。
单乌全身僵硬着不敢动弹,一方面是因为那从指间传来的黏腻湿滑让人作呕的感觉,另一方面是因为正贴在自己后背上的花似梦的躯体。
“你看,人的身体里就这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后,却会走会哭会笑,还会求神拜佛,还会修炼出真气来跟人打打杀杀,还会……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呢?”花似梦拉着单乌的手,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摸了过去。
“如果知道了原因,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和传说中的神灵一样,也来创造活物?或者让死人复活,或者让活人永生不死……如果拥有这样的能力,岂不是极为美妙的一件事?”
“你还想不想死?”花似梦问道,单乌的手被她拖着往桌面上用力一按,一颗眼球就那样在单乌的手心爆开了吗,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你死了之后立刻就是这个下场。
“暂时……不想了……”那种眼球爆开的感受实在太过清晰,单乌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就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种死了也逃不出去的境地之中,自然没有必要再去求死。
“想不想变强大?”花似梦再一次问道。
“想。”单乌没法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很好,我正需要一个命够硬的。”
……
血水里辗转浮沉的一张脸终于还是阖眼沉寂了下去,花似梦皱着眉头,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记得把他这张脸留下来。”花似梦懒洋洋地对站在一旁的单乌摆了摆手,起身,晃晃悠悠地就走了出去。
单乌目送花似梦远去,方才走到了血池旁边,血池里漂浮着一张很是好看的少年面庞,皮肤光洁眉目清晰,可惜这池中之人只残留着这一颗脑袋和大半截的身躯,虽然仍有生命反应,却不知还能捱上多久。
这是花似梦一直醉心研究的事物,单乌不知道花似梦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但是她似乎是想要靠着人力,硬生生地拼凑出一个足够强大同时也要足够美貌的武学天才来。
有些异想天开,却也可以说雄心壮志。
所以理所当然的,到现在为止,都是毫无头绪。
单乌摇头叹了口气,血池里那张少年面庞让他觉得有些惋惜,但是他还是掳起袖子,将手伸进了血池,将那少年的残躯给捞了起来。
少年的生命力虽然止不住地流逝,但是眼下筋骨依旧饱满,而单乌的手在触及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细微的真气波动。
这些少年的天赋体质都是百里挑一,武功修为更不必说,否则的话,没人能经得住花似梦的这番折腾。
并且,这些少年时单乌眼下唯一能够接触到的,花似梦之外的活人。
花似梦的良心不能指望,单乌便只能想方设法,从这些少年们身上多得到一些便是一些。
于是他心念一动,自己仅有的那点靠着千蛛万毒丸以及花似梦最初教的那运气之法积累下来的真气,就那样灌注进了少年的身体。
少年眼睫微颤,居然就这样睁开来了。
“给我个痛快。”少年唇齿轻颤,语气里满是哀求。
“可以,但我有条件。”单乌干脆点头,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僵硬得仿佛鬼差,“你会的武功,运气之法,所有一切,教给我,我甚至可以替你报仇。”
“嗯?”那少年的眼睛眨了眨。
“谁让你身体残缺却不死不活的,我将来一定让他死得比你惨上百倍。”单乌冷着脸说道,“我们有同一个仇人,而我,还有机会。”
那少年定定地看着单乌,片刻之后,本已即将涣散的双眼中居然亮起了回光返照的光芒。
“好!替我报仇!”
……
少年最终只剩下了一张不朽的面庞漂浮在水晶瓶子之中,让花似梦爱不释手。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陆续发生了几次。
单乌困在这些瓶瓶罐罐堆积而起的围墙之中,不知道时光流逝,也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练得到底怎么样了,真气似乎是有所长进,但仍然是杯水车薪,从那些少年们口中学来的招式和轻功身法等等似乎很是玄妙,可是他却只能在心中反复地演练,根本不敢让花似梦看出苗头。
花似梦并不阻拦单乌真气的修炼——单乌的百脉畅通之体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素材——所以花似梦甚至还传授了单乌一堆药方,由得单乌自己配药自己吃。
——猪养肥了便该开宰,然而猪自己如果不努力长得肥肥壮壮,那么将来不管好坏临头一刀的时候,便是连扑腾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单乌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于是他索性放开手脚按着那方子给自己配了一堆,也不在乎什么基础扎实什么千锤百炼什么日后的发展,他现在的重点是要先让自己的实力追上去,别人扎扎实实练了十年的份,他只能依靠丹药努力地堆起来,不过让单乌有些安心的是,他的百脉畅通之体似乎对这些丹药所产生的真气拥有无比的包容性,就算有些岔子,似乎咬咬牙,也就都扛了下来。
当然,一件事情通常并不会只有好处,这百脉畅通之体的表现越明显,自己体内经脉的支流便会变得越来越多,每次单乌努力想要完成一个大周天的循环的时候,总是会有大量的内力分散到那些支流之中,并由此开拓出更多的支流,这导致他始终无法坚持完成一套完整的行功路线——不管是谁的行功口诀都不行。
这种状况使得单乌内力积累的速度变得缓慢,也就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丹药,才可能达到一个较为让人满意的境界。
单乌不知道正常人应该是怎么样的速度,他只知道自己在面对花似梦的时候依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仍未放弃离开的打算。
……
“你说,我是将这张脸换到别人的身上好呢,还是让他永远呆在这个瓶子之中好呢?”花似梦摩挲着手里的水晶瓶,难得地征询了单乌的意见,“前者会哭会笑,却会迅速地苍老,后者倒是能够永存不变。”
“花小姐不是巧手夺天工么?不如再造几个一样的?”
“好主意。”花似梦的眼睛转到了单乌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单乌有些惊恐地后退,却被铁链的长度限制了范围。
“你似乎也长得不错了。”花似梦突然说道。
“轮到我了?”单乌反而冷静了下来,目光闪烁,一只手缓缓背在了身后。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你这百脉畅通之体不容浪费,得用大量真气好好养着,眼下显然还差点火候,不过,我不介意先试试看你的命到底有多硬。”
“坦白说吧,你什么时候才会不主动找死?”
连接着单乌脖颈与桌子腿的铁链,一瞬间绷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