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跟着那两个女仆走出房间，又往长廊走出许远。
他仍在想刚才市长警告他的那些话。
死？现如今，他倒不至于畏惧死亡到那种程度。倘有可能，他甚至希望等自己死后能与欧丹同葬一墓！只是……
“……”
他知道，在他的肩膀上仍担着责任。
他将来得赡养他的祖父母，还得赡养他的伯父母；他是茶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他必须肩负起延续家族的职责——可是，欧丹…他还是在想欧丹。刚才市长的话说得很明白，他还以为索索是处男，还叫他趁临死前多上几个妓女——可索索又怎会将这样的话放在心上？这笔钱、这笔钱……他会将这笔钱，用在更有用的地方。他会尽可能活下去，除非…………
索索已不敢在想。
此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经受这般的磨难。
他以为自己会留在科纳穆，直至蛮族退却、城市重新得到解放的那刻为止。
但此刻的一切，却不由得令他回想起了当初盲老者告诫自己的那句——十天。十日之期早就过了，现在，按说他应该遵照对方的意见，循着自己往日行为的模式、再完全遵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是，他的真正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索索垂下头，心底则迅速泛起了一丝苦涩。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性格，更不明白自己此刻应有的行为模式。
一直以来，他只是遵照家人的意愿行事。他们说要他相亲，那好，他便相亲；他们说要他陪着玛德琳，那好，他便好好陪她；他们说现在时局太乱，那好，他便陪家人一起搬进科纳穆。至于他自己的心意？不知道、不清楚，也从未想过……
“……”
或许……
其实只是或许…………
或许，他的所谓的个人意愿，只是与长辈们达成一致？
认真想来，倒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虽然看年岁已经成年，但还是个学生的他，实质却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长辈们安排的事，即便有错、也全都是为他着想，这一点他是再清楚不过的——毕竟，他的祖父母和伯父母早已步入晚年，而他自己，则仍是个尚有着无限未来的年轻人。他们正在做的事，可能有哪件是打算伤害到的索索的吗？不会的，绝对不会。毕竟，他深知、也深信自己是长辈们的希望、长辈们的未来，以及……长辈们的唯一。
想到这儿，他心情好受了许多。
再认真想想，他也不觉得玛德琳是那种惹人讨厌的姑娘——只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直令他自己觉着欧丹就是他今生的唯一；然而，索索今年才十九岁，他的人生恐怕才堪堪走出三、四分之一的旅程。即便再爱欧丹，这一生毕竟还是不能凭着对她的思念走至尽头。所以……
所以……
……
！
这样的念头，令他冷汗直冒。
欧丹？
所以说，欧丹？！！！
神呐。
所以说，他刚才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敢想象。
他难以置信。
他……
“喂。”
然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将他从惶恐拽回到了现实。
“啊？！”他叫了一声。
“你小子……你这个，小可怜。”
索索定睛看去，见那两个女仆虽仍走在自己前面，却已不再是之前那副傲慢得谁都不待见的模样。
不。
与其说她们是脱去了傲慢，倒不如说她们换上了另外一张脸孔。一种对索索而言分外可憎，会令他紧张、使他烦躁，且导致他……恐慌异常的，那种将他当废物、当白痴、当傻子对待的…表情。
“你没听见我们在叫你？”
“天呐，你知不知道我们喊了你多少遍？”
“都说了好多次，我得把这个钱袋给你。”
“你就是不听。”
“害得我们姐妹，明明已经没事好做、却还得陪你走这么远。”
“是啊。”说到最后，个子较高、身材很好，肤色却偏暗的那个朝索索抛出一记媚眼：“我们两个，本来已经没事可做了。”
她们的话，令索索稍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
例行的道歉后，他灵机一动，突然猜到了这两位女仆突然对自己说这样一番无聊话的动机。
“浪费了你们两位的时间，真对不起。是你们带我进这儿，又是你们领我去开药。要不然……”
他眨眨眼睛，见对方两个并没有气恼，便继续说道：“要不然，这钱袋里的银币。你们分别拿几个，就当我对你们二位的谢礼？你们说，好不好？”
说话时，他言辞恳切，深怕再在这种时候惹恼了这两位女仆。他家在科纳穆城外，对市长门第的权势虽有所耳闻，但作为城外人、他其实是不怎么害怕的…只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敢在小事上惹怒对方。毕竟，人活在世上、不见得什么时候会遇上什么事。能得罪的少一个便少一个，能讨好的多一个便多一个，他虽然很笨，却至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
“哟！”
“哟哟！！”
“小可怜这是要给咱们行贿呢。”
“是啊，妹妹。”
“喂，我才是姐姐吧！不过，这倒也不是很重要……”说话时，那位矮小的女仆扫视着索索。
最终，她蓦然一笑：“就算是咱们家市长，也不可能叫这几个银币收买的。更何况，就算你敢给，我们两个、也不敢收市长大人刚给你的买命钱呐。”
她这么说，高个子的那位便也笑道：“我们是在市长大人手下干活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分得很清楚。她说的也是我想说的，这个钱拿了会良心不安，我绝不收。但是……”
她拉长了语调，又抬高了头。
她这样一做，旁边那个便也憨憨地笑了起来；她们俩就这样似笑非笑着，这令索索感觉有些发毛。
他有些犯难。
但思前想后，索索却还是觉得这两个人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其目的还是为了这笔钱。
“要不你们帮我个忙，然后再拿钱，就当是我在花钱雇你们做事，如何？”他试探道。
“哎呀。”
“哎呀，真是个好想法。”
“但是，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事呢？”
“对啊，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呢？”
这两个人盯着他，她们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这令索索有些发毛。
“我想要点儿防身用的物品，武器，最好还能有口服的毒药。”
他老实回答道：“我对科纳穆城还是不熟悉，但你们是市长大人家的仆人。我想，你们在这方面应该会有门路。”
“可以呀。”
“小事一桩嘛。”
她们的话，令索索顿时送了口气。
可是，只一小会儿，那个高个子的女仆便倚靠到了墙边：“等我们帮你做成了这个。你，准备给我们多少？”
“剩下的钱，我可以全给你们！”
索索自以为自己已经很大方了。可谁曾想，她们俩听了他的话，竟又快活地笑了起来：“哎呀呀，说你是小可怜，你还是真是个小可怜！你也不想想，要是我们为了多得点儿，故意给你买了劣质的护具、武器，或者拿糖球当毒药唬你。你该怎么办？”
这番话令索索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我……我相信你们俩。你们是好人。”
他道：“倘若你们真想骗我，直接做就是、根本不会在这里将一切对我挑明。所以……我相信你们。”
“真是小可怜。”
“是啊，真是个小可怜。”
“我说小可怜，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市长平日里说话做事，几乎都是报喜不报忧。他刚才说你可能回不来，就一定是派你去送死。你说，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要护具、武器有什么用？”
“毒药倒是很好的东西。”
“是啊，等人家的刀砍过来，你可以自寻短见。用不着再受辱一次。”
“毒药的事，我会帮你筹措。”
“毒药并不费事，在医生那儿和他说几句好话、再让他摸两下屁股就能搞到。”
“你想求我们办事——真抱歉，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是啊，唯一的……”
这两个女仆就这样一应一和，一和一应。氛围越来越凝重，索索也越来越紧张、不安、害怕……
“咱们是初次见面吧？小可怜。”
“反正我是没见过他。喂，小可怜。我从前在科纳穆，可从——来没见过你。”
“我觉着，我和他还是挺投缘的。”
“是啊，我也是；只是可惜——最短三天，最迟五六天、七八天，他就要死了……”
这般说着说着，她们两个的表情、也渐趋黯淡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