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苍曲虽时常面带笑颜,但此时这样的笑却还是第一次浮现,没有妖气、没有玩味、没有无趣、没有讽讪、没有嘲弄、没有苍涩、没有冷厉……似一切尘嚣皆已淡去,一切悲怨皆已消去,一切情仇皆已泯去,只是起于本心的欢笑,散发着清艳光华的笑,真切纯美的笑……
下一瞬,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敛去,对面的黄衣公子脚下一动,身形一展,已从容的踏风而来,仙风道骨,清雅秀逸,仙姿玉色,翩然绝尘,仙容俊美,惊为天人。
“此处风大,阿曲身上还有伤,不宜多留。”这是云无幻落在信苍曲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一句很平淡甚至有些煞风景却让她心头一暖的话。
“无妨,此处景色甚美,风清月朗,碧海琼岛,又有仙君抚琴为伴,自可令本上心情大好,而这病人心情一好啊,病已然跟着好了一半。”信苍曲扬唇笑笑,说着手执玉扇轻轻的敲打在肩上,那模样,大有要再听一曲的雅兴。
这样的说法倒是新奇!云无幻淡淡一笑,微微颔首,温文尔雅的道:“无幻不过随心抚出一曲,却不料误入了阿曲之耳,扰了阿曲看风赏景的清静,实在抱歉。”
“打住!”信苍曲闻言忙将玉扇一横,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本上可受不起幻王殿下这一句‘抱歉’,此处是你的地盘,你便是将这岛翻过来,本上又岂敢多言一字?”
“阿曲说笑了。”云无幻雍雅的一笑,凝眸看着她,眼前之人虽时而谦和有礼,时而谈吐无忌,亦真亦假,却自有一种视天下若无物,视六合若无人的傲气,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妖气,不输男子的豪气,真如泰然立于苍穹之颠的妖帝一般,淡然俯瞰人世,冷然以对百态。
“这支曲可有名字?”信苍曲含笑轻问。
“月倾荒。”云无幻抬首望了望空中银月,又将目光移到对面的亭上,淡声回答。
“月倾荒……”信苍曲随着他轻轻念出,也移目看了看那月,又看了看那亭,笑吟吟的道:“月落荒亭月倾荒……好一曲月倾荒!”
言罢敛了目光,眸中闪着灼灼的红芒,看着云无幻,接着浅笑道:“幻王殿下随意一曲,已是如此绝尘,你若有心为之,那本上岂非早已心魂非己了?”
“月落荒亭月倾荒,曲缠月魂曲倾月……”云无幻依然看着那亭,素来沉静若千年古井的明眸忽然笼上了迷雾,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空蒙中似带有一丝迷乱,淡淡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清晰,“真正心魂非己的人,又岂会只阿曲一个?”
那一声不轻不重的敲在信苍曲心头,登时拨乱了那片火海冰湖……
曲缠月魂曲倾月……云无幻,你究竟揣着怎样的心思呢?若非遇上的是冷情的本上,或许真会让人深坠情网吧……只是……为何……你为何也在那张网中?莫非是以自己为饵?还是……
不可能!
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真心……所谓的真心,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急急挥去心头那个可怕的猜测,漠然扬唇,勾起一抹妖异而薄凉的浅笑,“这曲月倾荒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佳曲,但幻王殿下却并非是天底下最好的琴师。”
“莫非阿曲觉得……无幻的琴艺配不上这曲?”云无幻微微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他身边之人,懂音律的本就不多,且从不敢这般直言不讳,说出心中所感,即便他不是他们的幻王殿下,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至少也都会给彼此留些颜面,还未曾遇见过如她这般直愣的人,当面指出他的不足,这不由更让他感到新奇了。
“呵哈……那倒不是。”信苍曲呵呵一笑,潇洒的摇开玉扇,道:“本上只是觉得,琴音多为琴师寄情之作,如此这琴曲才有了情,有了情便也就有了魂,而幻王殿下的琴音里,却太过无感无绪,反而失了韵味。”
“果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云无幻闻言目光一闪,心下对这人又多了一分认识,不曾料到,她竟对音律这般了解,同时亦甚感欢心。
“呵,幻王殿下谬赞了,本上不过是听得多了,也就有了自己的感想。”信苍曲微微颔首。
“听得多了?”云无幻有些疑惑的反问道,她常听曲么?
“呃?呵呵……”信苍曲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笑了笑,接着道,“本上识得一人,琴艺超绝,闲时常与她抚琴作乐,所以才会将这耳朵养刁了。”说着又抬扇刮了刮自己的耳朵。
“那位是何人?不知阿曲可否相告?”云无幻淡声问出,当今之世,在他面前,还能称得上“琴艺超绝”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那么她识得的那位,会是何人呢?
“玉瑛璃!”
信苍曲妖魅的轻笑一声,一字一顿、轻缓的吐出这三字。
“玉水阁的瑛璃姑娘?”听到这个名字,云无幻眼波微微一动。
“正是。”信苍曲答得很自然,脸上的笑更自然。
“确实,听闻东蕖才子曾以‘芳锦绵音人娇玉,瑛雪璃华濯天旭’来记瑛璃姑娘那一曲瑛雪璃华,无幻虽未曾亲眼见之、亲耳闻之,却也可以想到,瑛璃姑娘自当不负那‘国色’之名。”云无幻目光微挑,平淡的道。
“芳锦绵音人娇玉,瑛雪璃华濯天旭……阿璃之舞之曲,尽为天下一绝,便是凤羽国的凤凰公主都要排在她后面,幻王殿下若要超越阿璃,似乎不太容易呀!”信苍曲笑意盈盈的看着云无幻,故意拉长音调,“除非……”
“除非什么?”云无幻不以为意的问道。
“除非你先尝遍这世间的千苦百痛。”信苍曲顽劣的扬起唇角,玉扇朝他比了比,意味深长的道。
“这世间的千苦百痛么……”云无幻喃喃的轻念着,睿智如他,自是早已知晓了这言语间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