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苍曲眼波涟动,依然目视着琴弦,似未察觉到华清漫的异状,也没有看厮杀搏命的众人,只是扶着华清漫的手,极尽温柔的道:“本上也颇懂音律,今日便借美人之手抚上一曲,请清漫小姐指点一二可好?”
妖惑无双的声音就那般轻轻的响在了耳畔,蕴着红莲温香的气息便那般温存煦和的扑在了颊边鬓间,华清漫只觉心尖一酥,紧跟着,那人的手握着她的手缓缓拨动琴弦,一串清透的琴音自指尖流出,仿若山涧中淙淙淌过的浅水之流一般,清清澈澈,脆脆泠泠,激越而幽绵,又宛如一个多情的儿郎,心曲绵绵似浪,引人情动徜徉。
华清漫指尖无意识的随着那双温热的玉手在弦上轻轻浮动,神思飘忽之际,已悠然入境。
顷刻间,所有人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高举的大刀、挥起的宝剑皆顿在了半空中,怔怔的立于原处,心魂尽沉迷于曲中。
兵刃相碰之声亦嘎然而止,周围瞬间一片沉静,只有琴音妙曲肆意飞扬。
独立于台下的昆吾迥诺望着帷幔中那两道人影,面上邪笑雍雅,风神俊逸,淡淡的呢喃道:“‘公子’如玉,美人如画,珠联璧合,便是如此吧。”
片刻之后,又略显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底里不由一叹:这个火妖!
“清漫!”
陡然闻得这一声,昆吾迥诺微微一诧,目光循声望向一侧,只见那边又来了三个人,为首之人正是纪灵冲王,万辗尘、穆良二人紧随其后。
丝帐中,信苍曲英眉轻挑,移目看去,手上的动作却未慢分毫,仿佛早已算准了纪冲风会来。
华清漫猛然回神,抬眼一看,目光凝望着台下那灰衣公子,他的脸色怎会那么差?难道受伤了?
刚想到此处,心头不由得蓦然一紧,“殿下!”
纪冲风看着帷幔中的信苍曲与华清漫,眸光一沉,一手紧攥成拳,一手紧握剑柄,周身即刻罩上了一层肃杀之气。
华清漫一凛,顿时恍然,自己还在那人怀中!
“别动。”
未待她挣扎,那声音又已在耳畔响起,那温香又已吹在她颊边。
华清漫顿了一下,之后看着台下那人含怒的目光,心里莫名的有些发虚,刚想挣脱身后之人的控制,这时却听那人又道:“清漫小姐若是不介意自己的清白,那便挣扎吧。”
华清漫闻言整个人登时一僵,当即打消了挣扎的念头,妖帝苍上那样的人,自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侧目看向身后之人,目光最先触及的便是那双火亮的绯瞳,华清漫心头一颤,慌忙的转回头去,不敢再看那人。
“这才乖嘛。”信苍曲满意的一笑。
万辗尘、穆良二人看着帷幔丝帐中那如胶似漆的两人,不禁横眉倒竖,脸上满是愤然之色。
“剑破西风人鬼啸,夜歌芙蕖音漫遥。
情宜从水绕心流,醉写隐衷千丝绦。
愿以咫尺叙天涯,不忍春意托落花。
莫问消疏酒自干,玉管邀月照中元。”
就在几人相互打量,神色各异之际,高台之上忽然响起了妖魅诡谲的歌声,清清亮亮,杳杳苍苍,好似空谷之中传出的静心咒一般,语落回音复,只一刹那,已响遍了整座华云山。
众人眼波微动,恍然梦醒,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举目望着丝帐中的妖帝苍上,任由那歌、那曲一遍一遍的荡在耳畔,冲刷掉所有杀心戮意。
“请苍上放开我师妹!”穆良冷冷的道,说话间宝剑已出鞘。
信苍曲缓缓挑一眼穆良,之后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哈……”
那魔魅又妖肆的笑声再一次唤醒了所有人,众人此刻才惊觉四肢百骸皆酸痛难耐,垂首一看,不禁被吓了一跳,全身上下竟已鲜血淋漓,伤痕遍布!
毫发未损的人,少之又少,便是武功高强的鱼八侠,手臂上也赫然印着一条长长的刀痕,且那刀痕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极是狰狞。
苏九手背上被人划了一剑,左肩上被人砍了一刀,流了不少血。
阮天聪发冠不知被何人削落了,此刻正披着头散着发,且不知被何人踩了一脚,疼得他左蹦右晃的,站立不住。
晏龙笙晏大寨主那宽大的衣袖也不知被何人削掉了半截,好在人没受伤。
陆成南腿上受了点轻伤,左臂上被刺了一剑。
修雷虽然人不大,那身本事倒真不是吹的,且轻功极好,就像那滑不溜手的鲤鱼一样,别人想伤他,刀枪剑戟尚未近身,便已被他躲开了,因此他并未受伤。
黑白护法两人一个伤在左腿,一个伤在右臂。
白浠背上被人砍了一刀。
何多禄腿断了一条。
廖静山被人削掉了一根手指,肩上也挨了一刀。
……“本上不放,你能如何?”信苍曲未理会丝帐外的众人,斜睨着穆良,妖魅的答道。
众人闻得信苍曲之声后,目光齐齐射向高台中央的丝帐。
“那……那是苍上和清漫小姐?!”阮天聪鼓大眼睛惊愕的叫道。
众人也看见了那两人,所以才一脸呆愣没有出声,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
心道:果然是风流多情的妖帝苍上!
“你!”穆良一怒,举剑便欲冲上台去,却被身侧的万辗尘拦了下来。
“那苍上要如何才肯放开清漫?”万辗尘强压下怒意问道。
曲音渐止,空余淡淡的酒香飘在上空。
“呵呵……”信苍曲又笑了笑,看着怀中的美人,绯瞳中火光燃情,一副潇洒风流的模样,“今日难得一睹清漫小姐绝代风华,自是要好好亲热一番。”
“放肆!”穆良怒目瞪视着信苍曲,抬剑移步上前,这一次,万辗尘没有拦他,纪冲风也默许了。
昆吾迥诺冰眸微闪,轻轻向这边移了一步,霎时,穆良只觉得面前隐约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冰墙,正正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一刻,便是同样上前一步的万辗尘、漠然立于原处的纪冲风也觉顿有一道无形的寒气挡在了面前,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异常沉重,竟令人不敢妄动分毫。
信苍曲放开华清漫,缓缓起身,敛了笑扫视着众人,“诸位伤势如何?”
“又是苍上救了我们!”众人恍悟。
信苍曲合起红玉扇,轻轻一晃,示意众英雄豪杰不必多言。
众人见此只得将所有感恩拜谢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暗暗一想,觉得也是,此刻没时间说那些客套话,而妖邪本就百无禁忌,不拘任何礼法,那么自然也不会在意旁人守不守这礼法,且大恩不言谢,若真有那份心,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的。
信苍曲绯瞳一眨,望向纪冲风,红玉扇一扬,那帷幔便飞向了两侧。
“冲王殿下莫不是也来通关夺令的?”她玉扇轻轻敲敲掌心,眸中红波微漾,起步移出丝帐,之后再将玉扇一抬,身后被掀起的帷幔便又落了下来,这一番动作自然如流水,轻松至极,潇洒至极,竟看得众人略微有些痴愣。
目光无意撞上那双绯瞳,万辗尘、穆良均不由自主的同时向两侧退开了一步,那双红亮诡艳的妖瞳实在太过摄人,里面充满了无可抗拒的蛊惑,直教人忘生忘死、丢魂失魄,且似乎还带着一丝能够穿透肉体灵魂的气势与魔力,那是他们承受不了的,所以他们不敢挡其视线。
“苍上将这华云山毁了大半,本王若不来看看,怕是下次连上山的路都无处去寻了。”纪冲风向前迈近一步,从容的看着信苍曲,平平淡淡的回一句,便仿佛是相别已久的故友随缘重逢时的一句问候般。
“冲王殿下是在怪罪本上么?”信苍曲笑吟吟的看着纪冲风,言语之间带出一丝无辜。
“苍上夺令便夺令,却为何要烧林炸山呢?这可是有违大会规定的。”纪冲风目光望向山下,此刻虽然天色已黑,但在月光、火光的照耀下,那一片烧焦的漆黑依然十分醒目,只要稍稍一瞥,便可望见。
“呵哈哈……”信苍曲闻言不由再次放声大笑起来,之后轻讽又玩味的反问道:“违反大会规定?”
“哼。”台上众英侠豪杰中,有人听不下去冷哼了一声。
阮天聪此刻已重新束好了发,一瘸一拐的往信苍曲这边走了两步,立场十分分明,“冲王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信苍曲抬抬红玉扇,在阮天聪面前一摇,示意他止声,然后似笑非笑的道:“本上几时烧林炸山了?冲王殿下又何出此言呢?”你不是要盘问本上么?那么本上便也来盘问盘问你!
台上众英侠豪杰听了这话之后,皆不由为信苍曲暗挑大指,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这‘妖帝’之名可真不是徒有的。
“苍上难不成也是敢做不敢认之人?”纪冲风又平淡的问了一句,不过这话可不似他那般平淡。
“本上有何不敢认的?”信苍曲盈盈一笑,一派坦荡。
“既如此,本王且问问苍上,这遍山狼藉可是拜苍上所赐?”纪冲风见她这般信誓旦旦的矢口抵赖,倒也不恼怒,依然平静的道。
“不错。”信苍曲点了点头,一口认下。
“方才那轰炸声和漫天烈火可也是苍上所为?”纪冲风再问,仍旧面不改色。
“是的。”信苍曲又点了点头,一口认下。
“这些苍上都已承认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纪冲风语带忍耐之意,似还觉得有些好笑。
信苍曲绯瞳盈转,目光瞟过昆吾迥诺,那样的眼神——仿佛在说:本上累了,你也该说两句了吧。
目光一对,昆吾迥诺岂会不懂其意,轻邪的一笑,冰眸望着纪冲风,“苍上的确未曾烧林炸山。”
“迥王殿下此言何意?”不待纪冲风看过去,万辗尘话已出口,可当他的目光对上那双冰眸时,却不禁猛地打了个哆嗦,那双冰一样的眼睛竟丝毫不输于信苍曲的妖瞳!
“苍上更不曾违反大会规定。”昆吾迥诺根本未将万辗尘放在眼里,目光转而望向山下那片狼藉,目之所及满山涂炭,他却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机关阵百密无疏,便是一处猎杀场,入阵者,绝无生还之机,包括布阵之人!”冰眸又转向纪冲风,“苍上以火攻之,一为自保,二为救人,三为破阵,何过之有?”
“就是就是!苍上没有违反大会规定!”有人听着这番话觉得大出了一口气,立马扬声附和道。
“可苍上明知身处林间,一旦放火,定会不可收拾,却还故意纵火,难道就不该承担责任吗?”万辗尘争辩道。
“华云山明知那机关阵入者必亡,却还故意布下那些机关,难不成是存心想要除掉我们所有人吗?”苏九冷冷的勾起唇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不错,是你们先将那个什么破机关阵布在林间的,那么就应当能想到后果!”
“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
众人在鬼门关外晃悠了一路,也担惊受怕了一路,更压抑怒恨了一句,此刻正是鸣不平、讨公道的机会,自然皆不会错过。因此昆吾迥诺、信苍曲只需引起这把火,之后的事便将一触即发。
“还有那‘旷世第一杀阵’,主办方布下这等旷世绝杀之阵,难道不是要将我等皆赶尽杀绝吗?”尹劲松也站出来道。
“是啊,华云山才违反了大会规定!”
“对!华云山如此过分,非但不顾江湖道义,还打算借论酒大会之名,以绝杀之阵诛杀我等,早已失去了做主办方的资格!”
“不错!我们不服!华云山没有资格做论酒大会的主办方。”
“就是!华云山理应被论酒大会除名!”
“……”
众人纷纷义愤填膺的表达着对华云山的不满,顷刻间,山顶之上一片哗然,好似滔天烈火一般,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