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孝生双目圆睁,看着自己手中之剑,再看向握住剑身的那只手,看着那滴滴淌落的鲜血……
最后对上那双火红的妖瞳,叶孝生大惊,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心头一颤,握剑的手也骤然一松,“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苍上!”
叶孝生也是江湖上老一辈中的高手,出手自然不凡,而方才那般紧迫的情势之下,信苍曲收势后已然来不及再出招阻拦。
可是,众人皆看见了,却又没看见,只觉红影如魅一闪而过,电光朝露之间,再看清时,信苍曲竟已移到了岳中霄的面前,并一把抓住了叶孝生的剑身。
那样快比闪电的身法,当真无人能及!
岳中霄也没有想到,信苍曲会突然变卦反手救他,他更没有想到,妖帝苍上那样的人,竟会为了救他,以血肉之手拦下那一剑!
叶茹、叶孝生……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一幕,便是昆吾迥诺也未曾料到她竟不惜自伤一手。
绯瞳一眨,信苍曲看了看流血的左手,“当啷”一声,丢掉了被她握住剑身的长剑,鲜血仍在流,那触目惊心的红,在这个火光乱窜的暗夜里绽放着诡异又可怕的色彩。
“噗通、噗通、噗通……”
反应过来后,所有人皆跪在了地上,一时间,无人敢抬首,甚至连喘气都是极小心的。
犹站立在人群中的,唯有信苍曲和昆吾迥诺两人。
信苍曲手一伸,叶茹会意立即起身上前,掏出一方锦帕,为他擦拭手上的血迹。
信苍曲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小瓶,递给叶茹,然后抬眸,淡淡的望着南面的天空,目光静而无波,面上漠而无绪,似陷入了沉思中,可那双绯瞳却无比明澈无比清透,清淡的月光映在其中,盈盈潋潋,更显妖之风华魔之冷情,而那只尚在流血的手竟仿佛不是她的一般。
叶茹接过白玉小瓶,小心的轻柔的为信苍曲上过药后,并用一条干净的锦帕将伤口包扎好。
昆吾迥诺看着信苍曲,看着她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竟连往昔那永不褪去的笑也没了踪影,只有平静,静得让人……有些无措,心房中似有什么忽然动了一下,可他却在犹豫,不敢深究。
而这份平静落在旁人眼中,却是静得让人……畏怯惧怕。
伤口处理好了,叶茹退下,信苍曲目光终于从那个方向移开,却没有再看受伤的左手,扫视一眼跪在面前的众人,淡淡的开口,“都起来。”
“是。”众人恭谨的起身,心中甚感惊喜又讶异,苍上竟未动怒,也未怪罪任何人。
“苍上……”叶孝生惶恐未平,可刚一出声,又被信苍曲抬起的左手挡了回去。
“叶茹甘愿一死赎罪,只求苍上可以放过中霄。”叶茹跪在信苍曲面前,垂眸敛住眼中的泪光。
“不,我岳中霄这条命本就是苍上救下的,苍上若要收回,我绝无怨言,只是,阿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不曾想过背叛苍穹涧,我也是在那日苍上救下我二人后才知晓阿茹的身份,所以还请苍上饶过她。”岳中霄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起身,跪在信苍曲面前。
信苍曲淡淡的勾起唇角,看了看岳中霄和叶茹,“鹣鲽情深,的确感人,不过,在本上这里,绝无例外。”她轻轻摇着玉扇,眼波微微一动,“你们也知道,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岳中霄和叶茹闻言皆是一震,虽明白这个道理,也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此刻,这话从信苍曲口中说出,却透着一股震慑灵魂的魔力,令人心寒胆颤。
叶孝生小心的抬眼,看看信苍曲,又看看叶茹,不由得五内如焚,却又不敢求情。
信苍曲缓缓踱步,似叹非叹的道:“只不过,本上又不舍得要了你们的命,且叶老一生,仅得一女,本上也不忍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若岳少侠是我苍穹涧之人,你二人结亲也是名正言顺的,可偏偏……”
岳中霄、叶茹抬首,双眼怔怔的看着信苍曲,似乎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又恐绝望,因此也不敢再抱有希望。
“岳少侠还愣着做什么?莫非不愿入苍穹涧?”昆吾迥诺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摆着白玉扇,向岳中霄这边移几步,微笑着示意他,“如此良机,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岳中霄会意当即明白了信苍曲的意思,由叶茹搀扶着,拜在信苍曲脚下,从容而郑重的道:“属下岳中霄,愿拜入苍穹涧门下,供苍上驱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报苍上救命之恩、不杀之恩、成全之恩。”
岳中霄也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昔日在黑白楼虽是一方分舵主,看似地位显贵,可到底不过是替人卖命的奴隶罢了,是生是死根本无人会在意,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心灰意冷了,而如今黑白楼上下正在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他,即算他能活过今日,明日或许也会死在乱刃之下。
然这般绝境之下,妖帝苍上却肯亲手将他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并成全了他和叶茹,又给了他一个远胜过去的新身份,让他重获新生如愿以偿。如此大恩,他便是鞠躬尽瘁以一生所能为报,犹觉不够!
信苍曲转眸看着岳中霄,少顷,轻轻笑笑,问向叶孝生,“叶老,这个女婿你可满意?”
叶孝生一听,心里也高兴,赶忙朝信苍曲一拜,“老朽叩谢苍上开恩,一切全凭苍上做主。”
“好。”信苍曲应一声,转而附下身,亲手将岳中霄和阿茹扶起,“那本上就作主为你二人定下婚约,从今日起,岳少侠便是风火堂的副堂主。”
叶茹搀扶着岳中霄,两人大喜,相视而笑,不禁潸然泪下,随后皆颔首道:“谢苍上!”
“叶老堂主,带岳副堂主去疗伤吧。”信苍曲点了点头,吩咐道。
“是。”叶孝生拱手一礼。
目送一众人离开,信苍曲目光瞥向昆吾迥诺,“热闹也看了,我们也该上路了吧?”
“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日再继续赶路吧。”昆吾迥诺提议道。
“也好。”信苍曲妖魅一笑,话音落时,红影一闪,便已飞掠而去。
昆吾迥诺轻轻一笑,白影一晃,也追了上去。
今夜的月色很美,星光也分外璨亮,满天银辉洒遍蒲州,仿若霜雪一般,为这燥热的夏日添了几缕清凉之意。
蒲州内一处较奢华的酒楼顶上,昆吾迥诺看看直接坐在瓦片上的信苍曲,眉心微锁,“苍上确定要在此处过夜?”
信苍曲一见昆吾迥诺那一脸嫌弃的表情,不由笑吟吟的道:“良宵难得,本上正有雅兴,打算彻夜赏月呢,迥王殿下可愿作陪?”
“苍上倒是精力充沛,莫忘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昆吾迥诺摇摇玉扇道。
“本上只说彻夜赏月,又未说彻夜不眠,在月下睡着,也是赏月。”信苍曲轻笑一声,换了个更舒适又不失优雅的姿势。
“放着好好的客房不睡,非要露宿在此,看来苍上很适合过卧雪眠霜的生活。”昆吾迥诺笑着戏谑道。
“卧雪眠霜算得什么?即便此刻真天降大雪,本上一样可以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信苍曲绯瞳中浮起一丝灼而无情的笑意,不以为意的道。
这一刻,看着那双眼,昆吾迥诺竟觉心口莫名的一沉,隐约间,脑海中似出现了那样一副画面,在大雪纷飞狂风肆虐的寒日里,那一道红影安然的附在雪地里,闭目而眠,很快便被大雪埋在了下面……
一股凉爽的夜风拂过,神思猛然一清,胸口似是也舒服了一些,“苍上在雪地里睡过?”
虽然心中已猜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信苍曲仰着下巴凝视着他,笑中带着恶意,“迥王殿下都能在冰茧中重生,本上在雪地里睡上一觉又算得了什么?”
昆吾迥诺缓步走至信苍曲身侧,抬起左手,寒气由生,在瓦片上空轻轻一抚,便立即结成了一层冰垫。
“喂,你做什么?”信苍曲见状,向一侧挪了挪。
昆吾迥诺没理会一脸惊怪的信苍曲,拂袖坐在冰垫上。
“呵呵……”信苍曲看了看昆吾迥诺,轻笑了两声,“迥王殿下也打算在这里陪着本上?”
“苍上盛情相邀,本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昆吾迥诺扬起唇角邪邪的一笑。
“呵……”信苍曲又笑一声,“唰”的一下甩开红玉扇,不轻不淡的摇起。
昆吾迥诺偏首看向信苍曲时,目光无意中触到了她受伤的左手,“岳少侠与叶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苍上今日可算是积了一份善德。”
一提到那两人,信苍曲脸上的笑渐渐褪去了,绯瞳中闪过一抹红亮的火光。
她也没有想到,岳中霄和叶茹竟甘愿舍了性命来护全对方,没有想到,世上竟真有这样痴情的人!
她不甘心,第一次,她妖帝苍上竟也会有失算之时,却是因为那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