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韩清这话,丁谓紧紧地抿了抿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急声道:“对!对!对!事实的确如此!”他的口吻变得惊喜起来:“官家既然那有令,那我丁公言岂能亏待了前来视事的王大资,定要好生款待王大资一番才是!中棠,你要尽快去告知刘圣人。”他跺了跺脚,都没再和韩清高别,立刻以和他年龄不相称的速度直奔政事堂而去。
“老丁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不会把领导的命令好好琢磨一下?”韩清看着丁谓的背影,哈哈一笑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在这里要不得不提一下,有宋一朝,关于圣旨的下发执行问题。经过影视剧的洗礼,导致人们普遍认为皇帝说了话就能够成为圣旨,事实上并非如此!
宋朝的诏敕虽说以皇帝的名义颁发,但并不是皇帝叫一声“拟旨”便可立即口授一道圣旨,而是需要走复杂的程序。一般来说,事关重大的决策,皇帝要与宰相先当面议定;而对一般事务的处理,宰相与官家通过文书往来交换意见就可以了。
韩清和丁谓谈话中所说的几个词语,就涉及到圣旨下发的一系列复杂程序。皇帝与宰相商议后形成的旨意,叫“词头”。这“词头”本身并不是诏命,而是起草诏命的依据。负责起草诏命的人,是翰林学士或中书舍人,不过此时还不叫这个官名,起草诏命的人是知制诰。
一般来说,重大、机密的诏命由翰林学士起草,一般性的诏命由中书舍人起草。翰林学士或中书舍人如果认为“词头”不当,可以退回给皇帝,拒绝草制,这叫做“封还词头”。
翰林学士或中书舍人若无异议,或不敢有异议,则根据“词头”起草诏命。起草之后送给皇帝御览,若皇帝与宰相对诏草没有意见,便可形成“录黄”,发至中书省,由中书舍人“署敕行下”,这个中书舍人与前面草制的中书舍人可以是不同的人。当“署敕行下”之后,即在“录黄”上签名,这叫做“书行”。
如果中书舍人或者知制诰认为诏敕不当,有权拒绝签名,将“录黄”封驳回去。中书舍人若顺利“书行”,则送门下省,由给事中审读。这给事中对于这圣旨有着生杀大权,因为他如果对这圣旨没有异议,那就在“录黄”上签名,这叫做“书读”。如果给事中拒绝“书读”,那也好办,缴还“录黄”就是了。
经中书舍人宣行、给事中审核、完成“书行”与“书读”程序之后,“录黄”留门下省存档,另誊录副本送尚书省执行。倘若涉及到军事,那么誊录副本要送到枢密院。
按宋制,诏敕名义上出自皇帝,但在法理上须由宰相颁行天下,因此,诏敕还必须有三高官官,也就是宰相的副署才行。宰相也有权不署诏敕,缴奏皇上。而诏敕若无宰相之副署,则原则上不被整个程序以及体系所认可。
丁谓被官家刚才那么一说,脑筋就陷入了死胡同里,被官家突如其来的决定给打懵头,并没想到这一层。
而韩清因为担心王钦若在官家身边久了,官职被重新赋予后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很早就琢磨这里面的门道,今天这是恰好就给碰上。
丁谓返回到政事堂之后,看到一众官员都在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而那传令的内侍也正站在旁边。
“来人,去宫外待漏院买些吃食,官家有令,让老夫在这政事堂好生款待一番王大资,过一会儿王大资就要来视事了。”
“下官听这位大官说,王大资是来政事堂理事。”
丁谓看了看说话的官员,乃是尚书省下吏部判部事许季。
“官家明明说的是视事。”丁谓说完看着旁边的小太监问道:“你刚才在跟前听官家说的是视事还是理事?”
“小底听得是让王相...王大资来视事。”那太监起初要称呼王钦若为王相公,但是他也知道王钦若此时还没真正的差遣,于是赶紧又改了称呼。不过他很不理解,视事和理事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是让王钦若重新入主政事堂的意思呗!
“你们听见了吗?”丁谓环顾四周之后说道:“官家有令,让王大资来政事堂视事!”最后的两个字他吐字极为清晰,而且声音也更响亮。
看到众人还有些迟疑,他就有些不满道:“你们啊,真是胡闹!倘若把官家的意思理解拧了,谁来担这个责任?”说完这句话他再次高声说道:“差人速速去门外待漏院,老夫要自己出钱,各种美食美酒悉数买来,按照官家命令,一定要好生款待王大资。”
王钦若与官家谈笑风生之后,踌躇满志的走向了政事堂。在他心里,此刻已经充满了宏图大志,他要把之前受过的屈辱与不公全都如数奉还,让朝堂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全都滚蛋,让这些落井下石的人永远不得再入朝堂。
“王大资,快来快来!”丁谓让人摆好了美食美酒之后就静坐在政事堂门口附近的椅子上,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就是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当看到门口王钦若的身影之后,他立刻站了起来,久不见笑容的脸上第一次有如绽开的鲜花一般,满脸笑容的迎接王钦若走进来。
这王钦若走到政事堂门口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因为平时这政事堂里说话声,挪动椅子声、搬运文件的声音总是林林总总能听见,今天怎么会这么寂静?难道是要很庄重的迎接自己吗?
他有些狐疑,而且脚步也变得有些犹豫,似乎刚才重整山河的气魄如同荒原里的一缕青烟,这会儿已经被风吹得干干净净。
等他看到丁谓率先迎了出来,心里一块儿石头就放了下来。因为丁谓现在是宰相,既然宰相已经放下了架子迎接自己,那么其他人岂能不乖乖听命?
“有劳丁相公亲自迎接!”王钦若拱了拱手。
“王大资久不来政事堂,今日重返故地,一定是要迎一迎的。”丁谓拱了拱手,然后转过身就带着王钦若往政事堂里走去。
王钦若笑了笑,然后就不紧不慢的跟着丁谓踏入政事堂,看到周围的大小官员都站立在旁边,他就拱手笑道:“诸位同僚,多日不见!”他说完这话,还不等其他人回礼,就看到政事堂往里的地方用几张办事的台案拼凑成了一个酒席,上面摆放着鸡鸭鱼肉以及各色菜肴,还有几坛子美酒。
“敢问丁相公,这是...”
“王大资离开政事堂许久,既然今日见得匆忙,也来不及置办上等酒席,只好在这政事堂款待一下王大资了。”丁谓面色和蔼的说道。
“那...”王钦若张了张嘴,想继续问几句,可是看到其他官员陆陆续续走过来就坐,也只好闭了嘴。他满腹狐疑的看了看丁谓,又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官员,想从众人的表情里观察出什么端倪来,奈何每个人都是一副庄重的表情。
王钦若之所以心里不踏实是因为看到了酒坛子。在政事堂里用餐倒是没什么毛病,因为众位官员几乎都是在宫外待漏院买了吃食带回来,可是从没听说过在上差的时候能够饮酒啊?
“王大资快快请坐,这些美酒佳肴乃是我丁公言自己掏钱请人购来,一定要让王大资好生的吃一顿。”
“这宴席是丁相公自己掏钱?”王钦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错!整个宴席皆是由我丁公言一人会账。”丁谓说完就已经坐了下去,并且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王大资赶紧坐吧,你若是这样站着,旁边的同僚都不能就坐的。”
王钦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因为官家刚才说让他重新入主政事堂,那么就是让他来做宰相的,可是现在的宰相丁谓怎么办?难道立刻从宰相变成参知政事的副相?眼前的这一幕现在就十分的诡异,既然我王钦若要入主政事堂,应该是坐到主位上的,怎么按照这丁谓的意思变成了面对着主位了?
他心里有些忐忑,但是当众众人的面也没法继续问,只好装模做样的坐下来,环顾了四周,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诸位同僚久居于庙堂,现在该升迁的升迁了吧?老夫我看到不少新面孔啊。”
“王大资离开政事堂许久,自然不知道政事堂里的事宜。不少京师的官员外调,也有不少的官员回京就职。”丁谓目光扫了一下众人说道:“不过东西二府的官员,大多数还是没有变动的。”
“别的我还尚不清楚,不过寇准与李迪似乎已经远离了朝堂了。”
就在王钦若与众人在政事堂坐在席中说话的同时,韩清也去了承明殿求见刘娥。
“我这徒儿怎么有空来看师傅了?”刘娥自从用了韩清的办法,终于在关于听政的地方不再闹别扭。那次韩清喊了她师傅,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虽然韩清目前是属于皇亲,不过一身古怪本事确实是令人侧目,既然喊自己师傅,干脆顺水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