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主意再多,也没有十个人的主意多。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管不过来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安文说,“因此,这个世界需要大家一起努力才能维持,需要大家一起开动脑筋,用尽全力,才能发展进步,才能富强。”安文说。
“我同意。”罗英点头。
“而这一切的基础,是自由。”安文说。“只有给人足够的自由,让人们可以用自己的智慧获得更多的财富,让人们努力使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用担心这一切突然间被国家夺去,他们才会愿意拼搏。而自由的基础,第一是明确产权,第二是开放自由的贸易市场。”安文说。
安文并不是什么治国之才,这一点他自己明白。
但他也并不是逮着了一个与大人物扯淡的机会,便没头没脑乱说,以满足自己的一点小小虚荣。
母亲过世之后,再没有了枕边故事,于是他出于怀念或是习惯,开始大量阅读。
他读到过一本经济学的著作,分析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几十年时间,为什么能快速走上富强之路,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那本书不但分析了中国,还分析了19世纪时实力冠绝世界的日不落帝国。
两个国家经济的腾飞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无条件开放口岸不加约束,给贸易以充分的自由,让市场作主,不加人为干涉。
他一边回忆着书里那些令他兴奋的记载,一边向罗英讲述着。
“所以,政体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政体给不给人民自由。
“不论是帝国君主体制,还是现在的君政分离体制,又或将来可能出现的民主体制,都不是国家繁荣的关键。只要这个体制愿意给人民以自由,那么国家就会繁荣。否则体制被说得再好,国家也将贫弱不堪。
“曙光帝国位于大陆中央,这块土地被称为‘荒土平原’,就是因为这里土地贫瘠,所以我们的农业很不发达,一场天灾就可以让国家的经济退步数年。但这并不只是上天的诅咒,还是赐福。
“我们的领土与九国相连,是九国的枢纽,如果我们把握住这一点,就可以把商业做大做强。钱到时候绝不是问题,问题是多得花不完令我们苦恼。
“至于应该做什么生意,又要怎么做,我觉得国家不应该管得太多。要给人民自由,要相信人民为了让自己生活过得更好,会绞尽脑汁,会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会迸发出大智者意想不到的智慧。
“因此就要取消种种对自由的限制。比如让人口的流动更方便,比如减少边关的限制,比如允许农田改建……”
安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时虽然没有条理,但他知道罗英自然会将没有条理的东西,在脑袋里整理出条理。
他并不是要制定一部自由法典,他只是在提供思路,因此,无所谓条理,只要把想到的全说出来就好。
“等等。”罗英突然打断了他。
“农田改建是什么意思?”罗英问他。
“我说不出具体的做法,只提供粗略的思路。”安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致的意思,是允许耕地转作其他用途吧。”
“这一点我不大同意。”罗英说,“耕地是一国粮食供应的保证,为了赚钱而出卖农田改为他用?这很危险。”
“荒土平原本来就不适合耕种。”安文说,“而我们与九国接壤,九国中有的是良田。”
“但那些良田并不属于我们。”罗英说。
“只要有钱,全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安文说。
“这话在某种层面上,似乎是在为为富不仁者代言。”罗英一笑。
语气半是玩笑,并隐着认真。
“有些富人之所以不仁,是因为没有人与他们竞争。”安文说,“如果全民都加入到赚钱的队伍中,那些原本不仁的富人就会胆战心惊,怎么还敢不仁?”
“这倒有点道理。”罗英缓缓点头。
“一块接近边境的荒土用来耕种,年收成假设为一百金币,那么将它开放为自由贸易市场,又或者是物流基地,年收成就可能是一万金币。我们用多出来的九千九百枚金币,难道买不来值一百金币的粮食?”安文说。
“物流?”罗英一怔。
“货物流通……”安文急忙补充。
不经意间,就把现代名词随口说了出来,他不觉得如何,罗英却倍感震惊。
这位年轻的朋友常常语出惊人,“产权”、“民主”、“社会分工”、“物流”,以及这疯狂的耕地改建……罗英觉得自己要么是遇上了个疯子,要么是遇上了个天才。
他个人更偏向于后者。
“如果我们与九国同时做生意,每天就会有大量的物资流入我国。”安文进一步解释,“这样,我们就必须提供出足够大、足够多的物流基地。当有一天,曙光帝国成了九国货物流通中心,那么天下的财富自然就都汇集到我们手中了。”
“你的想法虽然大胆得近乎疯狂,但却令人憧憬向往。”罗英承认,自己心里是开始有点小激动了。
“但如果放弃了耕作,国家的命脉就很危险了。”他说,“如果九国担心我们强大起来,而开始粮食封锁,我们就只能坐等饿死。”
“你的担心太多余了。”安文笑。
“怎么多余?”罗英问。
“我说过,只要有钱,全世界的东西就都是我们的。”安文说。
他突然想起了马克思老人家那段有名的话,于是便换了几个名词说了出来。
“如果有一成的利润,商人就会愿意行动起来;如果有两成的利润,商人就会积极起来;如果有五成的利润,商人就敢铤而走险;如果有十成的利润,商人就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如果有三十成以上的利润,商人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死亡的风险。”
这段出于《资本论》的名言,令罗英陷入了沉默。
震惊的沉默。
安文怕他不能理解,所以又作补充:“我们不用怕国家封锁,因为只要我们给的价足够高,各国的商人就会如潮水一般涌来,将无数粮食通过各种手段运进我国。”
“不仅是商人。”罗英开口。
“如果我们愿意出三倍以上的价钱,恐怕各国的贵族都会偷偷干起走私粮食的生意。”他说。
安文觉得自己有点蠢。
罗英是大人物,自己靠着现代知识忽悠住了他,但并不代表他的智慧不如自己。
自己的补充是多余了,那一段名言足以让罗英想通一切。
“按你的说法,一块年收成为一百金币粮食的土地,改建后如果能年入一万金币,那么别说三倍价钱,就算十倍价钱我们也付得起。”罗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我们曙光帝国将成为天下真正的强国,甚至可以用‘人族之王’来称呼!”他不无激动地说出这句话,眼中闪烁着太阳般的光辉。
离得近些的武者看到他这副样子,都十分惊讶。在他们的印象里,“老爷”——或说“大人”一向沉稳,很少有这样激动失态的时候。
有些武者严重怀疑大人是快要疯了。
“答应我一件事。”安文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盯着罗英的眼睛说。
“你说!”罗英还在激动中。
“伤兵的事你不要管了。”安文说。
“为什么?”罗英诧异。
“曙光需要希望。”安文说。
这个世界中,也许还有人能接受并赞同安文的思路,但那人未必是大人物,未必大到足以影响曙光帝国的命运。
罗英能。
他赞同安文的说法,理解安文的思路,也许将来他可以在这种思路指导下,真正把曙光帝国变成“人族之王”。
但如果他现在插手伤兵的事,就极可能与主政官起冲突,也许……
如果这颗希望之星因为这件事陨落,那将是曙光帝国最大的损失。安文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罗英是聪明人,他很快就明白了安文的想法。他慢慢冷静下来,问:“你认为这件事是主政官一手安排的?”
安文没有回答。
他不能说这是自己从最底层的具体执行者那里逼问出来的,也不能表现得对这件事太热心。
沉默是一种态度,有时代表赞同,有时代表拒绝。罗英明白此时安文的意思,于是不再追问,甚至不再谈伤兵的话题。
篝火燃烧,若自天空看,只不过一个渺小的点。若能在更高处看,则完全不见。与天上的星辰相比,它是那样微不足道,但星辰遥远,只不过能增添夜空的美丽,却不能给人以温暖。
罗英是篝火,也许无法影响整个人族,但至少有希望给曙光帝国的人民以温暖。安文害怕他会早早熄灭,使曙光帝国围火而坐者陷入黑暗与冰冷的绝望。
两人各有心事,彼此无语。
旅途继续展开,一站站一程程。两人有时闲聊,有时沉默,各自忧虑着彼此不同的忧虑。
“我到了。”这天,安文面对着眼前雄伟的巨城对罗英说。
“月之城?”罗英问。“这里就是你的终点?”
“是。”安文点了点头。
月之城距离王都光明城只有一百多里路程,是距离光明城最近的大型城市。安文的目的地自然不是这里,但这里却是他与罗英分手的最佳地点。
“城足够繁华,离王都又近,确实是不错的选择。”罗英说。
“但你不再考虑一下?相对来说王都的机遇更多,条件更好,而且我也在那里。”他诚恳地对安文说。
“我不会说我与九老中的一位是朋友。”安文一笑,“因为不会有人相信。”
“我们是朋友。”罗英严肃地说。
“只限于这一段旅途。”安文说。“当人处于复杂社会之中,许多事就变得与单纯环境中的情况截然相反。我们在这里分手是一件互不影响的好事。想对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说过,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只要在这里等待着曙光帝国的改变就好。”
“为什么不能亲自参与其中?”罗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