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处嘛~倒也不至于。只是小姐说过,只有今后愿意在陈家产业继续上工至少三年的劳工,才能享受这个待遇哦~”擢香说的不咸不淡,眼角余光却在观察着伽蓝的神色。
她虽表达的隐晦,但是个人都能听懂,这个条件如同变相卖身,只不过为期三年罢了。
“哦,那没什么。”伽蓝却满脸释然,淡笑着说,“是要签订劳工契约的吧?不知姑娘身上带了没有。”
擢香不禁愕然,随即深深地看伽蓝一眼:“这么干脆?那个孩子对你如此重要?恕我冒昧,据我所知,他似乎只是你的养子呢。”
“确是样子,但隐隐他......年纪虽小,却吃了很多苦,我只想让他的日后,能够安稳一些。他很懂事,我只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尽自己所能给他最好,仅此而已。”伽蓝坦诚地看着擢香,言语之间宛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松。
但却让擢香猛地心里一紧,自此沉闷酸胀,生出细密疼痛。
她想起那个生性好赌又嗜酒、将年幼的自己卖入陈家为婢的父亲。那个时候自己才多大呢?六岁?还是七岁?她记不得了。
她业已记不得父母的容貌,但却清晰地记得父亲每次输光钱,回到家必定会喝的酩酊大醉,并对母亲拳脚相加。经常将母亲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一点儿粗茶淡饭都掀翻,锅碗瓢盆摔得满地响、稀巴烂。
后来,心灰意冷的母亲索性不做饭了,反正家里也没有多少粮食。整日饿着肚子的她只好孤零零地瑟缩在墙角里,望着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烟火气息的家里,不敢出声。
她还记得陈家来买人的时候,父亲甚是满意地嘟囔着:“真是祖上积德,亏我生了个拥有术师血脉的女儿,才卖了个好价钱!哈哈!”
“擢香姑娘,你......哭了?”伽蓝看着眼眶泛红、低头不语的擢香,有些不知所措。
“哦~昨晚陪小姐看书至夜深,没睡好。”她回过神来,赶忙挤出一丝笑容,并抬手掩嘴,装作打哈欠的样子。
她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纸契约,又起身从一旁移来笔墨到桌子上:“你既已决定,就签了吧。”
“好。”伽蓝没有丝毫迟疑。
擢香看着伽蓝竟能写出颇有功力的清隽字迹,不禁又惊讶了几分。本想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想了想,终究还是选择作罢。
只是看着伽蓝的目光又深刻了几分。
伽蓝回到商行楼下,走到隐隐面前蹲下来,屈指弹在隐隐的额头上。
“呀!你干嘛呀!疼死了!坏人!”隐隐使劲儿捂着额头,疼的眼圈儿都泛红了,坐在小板凳上的身子扭曲了好一会儿,才跳起来气急败坏地瞪着伽蓝。
“噗!”伽蓝扯着嘴角,露出一抹隐约的坏笑,“真生气啦?”
“打死你!坏人!”隐隐说着,恶狠狠地用小拳头捶了伽蓝脑袋一下。
却并没用出多少力气。
“好啦!”伽蓝把他揽入怀里,拿开他的手,帮他揉着有些红肿的额头,心想自己刚刚那一记暴栗可能是大力了一些,“爸爸跟你说个好消息吧。”
“什么!”隐隐嘟着小嘴儿,语气不善,显然心里还有气。
“过几日,你就可以去上学啦,可以识数认字啦!”
“真的啊!”隐隐闻言,果然变得极其高兴,两眼放光,小孩子就是这样,容易生气,也容易哄。
“嗯。”伽蓝淡淡应着。
“那我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见不到呢?你放学以后,吃饭、睡觉都是跟我一起的啊!”伽蓝诧异。
“那上学的时候就见不到你了嘛~”隐隐苦着一张小脸儿,瞄了伽蓝一眼,又有些不情愿。
伽蓝想了想,神色认真地对他说:“你看,爸爸现在为了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要很卖力的赚钱才行,所以平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教育你什么。你呢,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学习。读书是一件很好的事,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道理,还可以学到很多你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样,爸爸就会觉得你很棒啦!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啦!”
“那你就会更喜欢我了,对吧?”隐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伽蓝。
“也是,也不是。爸爸当然希望你变得优秀,但哪怕你一个字都不认识,爸爸也还是很喜欢你啊!只是,爸爸希望你变得更好!而且,你读书也不是为了让别人更喜欢你,而是你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棒,让自己更喜欢自己才对啊!你想想,如果哪一天,你比爸爸认识的字还多、明白的道理也多,是不是很了不起啊!”
“是!”隐隐兴奋地应着,目光中透出憧憬。
“啧啧!你可真是会教育孩子!要是换作我这样的大老粗儿,怕是只会跟孩子说些,努力读书是为了将来能有出息啊、能找个更体面的营生啊,之类的——确实功利了一些。”老黑凑过来,赞许地看着伽蓝,又若有所思。
“孩子们长大以后总会有自己想走的路,非你我所能左右。我们既没必要为他们加诸太多负担,更不能把对自身和未来的期许,强行转嫁在他们身上。”伽蓝轻轻抚摸着隐隐毛茸茸的小脑袋,笑着对老黑说。
隐隐认真听着,有些似懂非懂。他将伽蓝拦腰抱住,小脑袋埋入伽蓝的腰间,依恋地蹭着。
擢香回到陈玉卿的住处,后者正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捧书而读。读的是一本诗词,然而她的心思是有些涣散的,无法去细细品味那缠绵悱恻的字里行间。
“哎呀!小姐~”擢香一见陈玉卿,马上作出非常苦恼的样子,声音嗲嗲地朝她凑了过来。
“如何?”陈玉卿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语气淡淡的,但却仔细打量着擢香的神色。
“哎呀~先让人家喝口水嘛~”擢香嘟着嘴撒起娇来,然而样子却依旧是苦恼的。
这让陈玉卿的心中有些忐忑。
擢香呢,则拎起石桌上的茶壶和茶盏,自斟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