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关长虫”三字,周吉将酒杯在唇边停了片刻,才一饮而尽。原来是它当年他以屠龙刀怒斩黑龙,陨落之前,关敖施展最后的神通,化身万千妖物,将“血胎”送出,留下一线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黑龙肉身无存,魂魄丧失,血胎总是转世,也无法彻底觉醒黑龙血脉,成就天妖,充其量只是厉害一些大妖而已,不足为虑。它身旁那两个浑身溃烂的心腹,当是尹陌北和盛精卫,活了这许久,居然还没死,也是命数使然。那尹陌北号称陌北真人,昆仑祖师,老而不死是为贼,盛精卫是太一宗风雷殿上一任殿主,五烟虚灵旗,困龙柱,二十四窍菩提鞭,饕餮吞天术,好生了得,褚戈陆葳在他二人手上吃了大亏,也不算冤。
罗刹女偷眼瞧他的神情,心下了然,上师对关长虫的来历一清二楚,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她苦笑道:“城破之后,妖物大肆杀戮,吾等各自作鸟兽散,奴家侥幸逃脱,一言难尽关长虫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放了奴家一马,奴家在荒山野地胡混了千载,兜兜转转,偶然来到这伏虎山落脚,附近妖物陆续来附,当起了山大王,将‘罗刹’二字倒转,自号‘沙罗’,倒也攒起了不小的势力”
她顿了顿,又道:“上师,这天下早是妖族做主,修士一蹶不振已有万载,彼辈屡经剿杀,早已断了宗门传承,除少数散修躲在深山老林,其余都斩草除根,被妖物吃尽了。剩下的凡夫俗子沦为圈养的血食,散布在大小村落中,吃光一处,再迁些来继续圈养,与牲畜无异。关长虫更是掘了一个深及地脉的天坑,筑起高城,圈养了数百万男女,供其吞食,其余妖物大多学样,人族因此才没有灭绝。”
周吉摆摆手,示意她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下去了。他把玩着酒杯,沉吟半晌,道:“东溟城被关长虫攻破,那些昆仑剑修遗下的飞剑,落在了何处?”
罗刹女想了想,道:“城破之日,人心惶惶,剑修四散遁走,走得最快,若有飞剑遗下,多半是落在关长虫手里。”
“关长虫如今身在何处?”
罗刹女道:“这却是尽人皆知,它在天坑地脉下苦修,极少露面,上师可是要见它一见?”
周吉也不瞒她,颔首道:“却是要找一柄飞剑,须得问上一问。”
罗刹女心道,那关长虫对此界修士深恶痛绝,恨不食之后快,此去天坑,单凭口舌徒劳无功,这位上师看上去也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八成打算将关长虫打服了再问话上师自上界而来,日后自然要回转上界,若能得他提携一二提携一二她看到了一线可能,一颗心顿时火热,笑道:“上师欲寻飞剑,奴家这里倒收了一柄,不是能不能如上师的法眼?”
周吉放下酒杯,道:“哦,拿来我瞧瞧。”
罗刹女请上师稍待,起身往洞府深处而去,片刻后回转来,双手托了一柄飞剑,恭恭敬敬奉上。
周吉摘在手中,看了几眼,认得是仙都派的断龙剑,久违了,他不无感慨,连喝三杯酒,前尘往事,一下子涌到眼前。罗刹女何等察言辨色,笑道:“上师若不嫌弃,奴家斗胆此剑献与上师。”
周吉伸出两根手指,将断龙剑上上下下捏了一遍,真元略一洗炼,“嗡”一声响,爆出一团璀璨的剑光,罗刹女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只觉寒意扑面而来,吹毛断发,力不可挡。
“此剑名为‘断龙’,为昆仑旁支所藏,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名剑,却也可供驱使。也罢,我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前往天坑,去会一会那关长虫。”
罗刹女问道:“天坑远在东溟城故地,路途遥远,奴家愿为上师引路,鞍前马后,效力一二。”
周吉看了她一眼,哂笑道:“你可是想要回转上界?”
罗刹女一咬牙,双膝跪地,战战兢兢道:“求上师成全。”她在此界逗留万载,寿元虽然无忧,但苦于元气稀薄,修为始终不得突破,若能回转上界,哪怕重投魏十七麾下,供其驱使,也好过被困在这方天地牢笼中。
周吉想了片刻,多携一人穿过时光洪流,亦非难事,这罗刹女千娇百媚,打点沉默之歌,也颇有手腕,留在身边使唤,倒也省去不少心力。当下拍拍她的肩,道:“也罢,便许你一个机缘。”
罗刹女心中大喜,眼角眉梢尽是春意,斟酒布菜,曲意奉承,周吉左一杯右一杯,喝到七八分酒意,这才要饭来吃。这却难倒了罗刹女,伏虎山妖物横行,茹毛饮血,吃个把人便是无上美味,哪有米饭之类的主食。侍奉在旁的一个小妖脑筋转得快,好不容易才找了写木薯藤根,蒸了一大盘呈上,周吉尝了几个,罗刹女见他吃得香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周吉酒足饭饱,到罗刹女的寝室内倒头,不一刻工夫便鼾声如雷。罗刹女不敢打扰,唤来两个小妖在外守候,端茶奉水,不得有误,这才离了洞府,往伏虎山前山而去,收拾残局。
甫一露面,麾下的几员将领便上前觐见,支支吾吾,打听那胖道士的来历,罗刹女板起面孔,冷冷训斥了一通,命他们守口如瓶,不许再提。但周吉来到伏虎山,折服沙妖王,此事尽人皆知,又能瞒得过谁去,掩耳盗铃罢了,不过她怎么都没料到,消息竟传得如此之快,转眼就有旧日的相识找上门来了。
黄昏时分,霞光落在伏虎山上,一个女子循山道孤身而来,白衣如雪,秀发如云,眉目如画,满山妖物竟无有一人敢上前阻拦,罗刹女远远望见她的身影,一阵阵头疼,彼此知根知底,由不得她避而不见。她该如何向她解释那位上师?
烦恼归烦恼,论资历,论神通,她都逊色一筹,罗刹女只得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秀眉微蹙,心中盘算着对策。在那双冰冷的蛇眼的注视下,她无法掩饰内心的念头,总觉得被对方一眼看穿。她希望这只是错觉。都说鸩是蛇的天敌,但那条蛇实在不同寻常,她比自己早了很多年离开镇妖塔,早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