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水面上，她在水底下，荡开的水波模糊了视野。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也不说话。她很轻易地就拨开了他的手，钻出了水面。
视野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只是稍稍一愣，九幽已经转身要离开了，叶倾连忙追了上去。九幽察觉到她在身后，想要瞬移离开，叶倾三两步扑了过去，直接就拽住了他的衣袖。
九幽没有挣脱开，静静站在那里任由她拽拉着，只是垂眸看着她，眸色清冷，淡漠的样子看不出丝毫波动。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睨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眸似乎在审视着什么。叶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明明心里想的明白了，开口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先开口的是九幽，他说：“看来骗不过你了。你猜得没错，我下不了手杀你。虽然我真的恨不得你死。”
叶倾愣了愣，半张着嘴巴望着他。
九幽的声音低沉、不疾不徐，说的话也相当直白，这一点跟她截然相反。她既有了怀疑，却胆小懦弱害怕面对，始终不敢明着戳破那层窗纱。
“你在试探什么，我清楚。谢恒的话……”九幽说到这里顿了顿，尤其是在看见她期盼的神情时，他轻嗤了一声，无情地打破了她的美梦。“他跟我的确有一些关系，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谢恒。”
叶倾的脸色发白，一眨不肯眨的眼睛酸痛起来。
她的神情清晰映入他的眼底，仿佛是黑暗中颤颤巍巍的一蔟火苗，被他毫不留情地浇灭。
她目光含泪，小心翼翼问道：“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九幽微微一顿，触及她的神情，嘲讽的话便无法继续说下去。
“既然没什么关系，”叶倾轻声问道：“那为什么不放我走？”
九幽微微一僵，神色很快就冷了下来。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亦或者说是不想证实这个问题。
“神女，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答案的。”九幽冷冷说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魔域的通道我为你打开，既然要走，就趁早。别继续烦我了。”
九幽缓缓扳开她的手，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紧扣着的指关节泛白凸出。
她不甘心。
九幽说得对，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问题都有答案，也不是每一件仇怨都有机会去报。这不是戏文，而是人生。
她不满意这个回答，不甘心就这样算了，可又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僵在了那里。但九幽不是谢恒，不会由着她任性的。
九幽扳开她的手，冷冷一拂，就转身离去了。
叶倾下意识跟了上去。
九幽察觉到了，冷冷一瞥，没有阻止。
于是，九幽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当月上中天，他坐在书房里，静静望着月下飞雪，她就站在旁边不远处。
九幽料定她要继续烦他，果然没多久，她又开口了。
叶倾问道：“既然有一些关系，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杀他。”
“他没死？”叶倾惊喜地提高了声音，但很快又清醒了过来，“可是……他的魂魄在我眼前碎了……”
九幽唇角一动，唇线划出了残忍的弧度，“你应该知道聚魂锁这种东西吧？只要魂魄不死，怎么都能重生。可是你亲手打破了聚魂幡。”
叶倾脸色煞白。
一室沉静，北风呼啸，烛火跳跃，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墙上，静静的。片刻后，一个影子动了，叶倾三两步冲到了九幽身前，抓起了他的衣襟，俯下头逼视那双漆黑沉静的双眼。
“不要转移我的视线，你为什么要杀他？竟然在三百年前就派了绿腰潜伏到了沧溟城。既然要杀他，为了拖了三百年才动手？以前就有无数机会，不是吗？”
九幽慢慢垂下眼睑，瞥了一眼她抓住他衣襟的手，嘴角冷冷一勾。“神女，你又在挑战我的底线了。”
叶倾下意识松开了手，有些怔忪，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也难怪九幽嘲讽她得寸进尺。
在就有说这句话的时候，谢恒的影子再一次和他重叠到了一起。
两个人的相貌不同，可某些东西……譬如说神情、说话的语气，还有气质……真的很像很像，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在啸行提到九幽少了一魂的时候，她就有所联想，会不会……谢恒跟这一魂有些什么关系，一直抱着期待。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也越发不甘心于他给出的那个答案。
“你为什么那么做？”叶倾抿了抿唇，“你肯定隐藏了什么，我想知道。”
九幽冷冷睨着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你告诉我，我就……我立刻离开魔域，让你眼不见为净。好吗？”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等待她的又是一声冷冰冰的嗤笑声。
她的思绪完全混乱了，她走不走，都不是她说了算的。
九幽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了旁边一卷书册，竹简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她呆呆站在那里，终于决定要离开了，但在走之前，她还是刺了他一句：“故作高深，有什么了不起的！”
叶倾刚要转身走，脚下突然脱力，身子就往后仰去，她惊呼了一声，恰好落入了他的怀抱里。对上他那双漆黑清冽眼瞳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脑子混乱的她，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摔倒根本是他造成的。
九幽垂下眼眸看她，叶倾这才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躺在他的怀里，背后是他的双膝，他的眼眸尽在咫尺，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这是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至少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可这一刻她几乎生了心魔。因为这种感觉太像谢恒。
但有一点谢恒跟九幽不同，谢恒的内心是柔软的，而九幽……大概从血脉到骨骼，都是冰做的。
他嘴角往上一勾，突地低笑了一声，“好吧，本尊告诉你吧，看你憋得那么难受，本尊就大发慈悲一次吧。”
叶倾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九幽说：“谢恒他不是一个人，哦对，他是半魔，你知道的。你还应该知道的是，他那具身体也不属于他，是他抢来的。”
叶倾的瞳孔骤然锁紧。
九幽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了然道：“看来你不知道啊。这说明，谢恒没有信过你。”
电光火石之间，有些事情清晰了起来。
怪不得谢恒知道锁魂扣，还知道离魂刀。可当时她问他锁魂扣时，他却绕开了那个话题，说只是偶然得知。
叶倾淡道：“这不重要。”
九幽嘲讽一笑，继续说：“至于绿腰，她的作用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什么为了除去半魔，毁灭沧溟城……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夸张。”
不详的预感，就好像上涨的潮水，渐渐淹没了上来。寒意顺着她的背脊骨，渐渐爬满了四肢百骸。
“绿腰的作用，只是监视谢恒而已。至于为什么……”九幽望着她的眼睛，故意说出残忍的话来，“不是你想象中，我是谢恒的什么分身之类的。真相是，谢恒只是我的一缕爱魄而已。”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地命三魂。而七魄，则是爱恨贪嗔痴恶欲。
九幽曾经舍弃的，则是爱魄。
叶倾脸色发白。
“他本不该有意识，既然生出了意识，我也好奇他究竟会如何。所以让绿腰去看着他。”九幽微笑，“谢恒没有让我失败。作为爱魄，他优柔寡断，为个女人牵肠挂肚，太重感情以至于变得软弱……我当初舍弃了这一魄，多么明智。”
九幽之所以舍弃，就是想要抛弃情感这种软弱的东西。
叶倾浑身颤抖了起来，脸上褪去了最后的血色。
“所以，你爱的那个人……其实根本不存在。”
怪不得，绿腰曾经说过奇奇怪怪的话，她说过“谢恒根本不配”。绿腰为之痴狂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作为影子的谢恒，而是九幽而已。
绿腰尽心尽力帮助谢恒，奢望从他的身上得到一点慰藉。可谢恒跟九幽一样，不把她放在眼里。这原本没有什么，绿腰习惯了。可当她发现了叶倾的存在时，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受挫，绿腰就再也忍受不了了。
凭什么本尊那样冷酷对待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爱魄，竟然也将她弃之如履？
绿腰不甘，这种长期以来扭曲的情感，终于爆发了。
叶倾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干涸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存在吗？可是，怎么会不存在？”
叶倾猛地挣脱开他的束缚，就要从他怀里逃走，九幽却在这个时候狠狠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的后背着地，被按在了地上。
“好吧，神女，其实是存在的。”九幽突地扳起她的下颚，凶狠地吻了上去，她拼命挣扎起来，恰好撞见他眼瞳中冷冰冰的戏谑之意。
“是存在的。”他轻声说，近在咫尺的气息有一种冷冰冰的暧昧之意，“所以我总是控制不住，想要做一些什么。更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