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脸色霎时沉郁，其实他也略有所觉，只是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而已，此时听到这个答案，心里不断往 下沉去。
一直以来，陆离对他都是笑眯眯的，很少露出这种冷冰冰的样子，但此时的叶倾也不是以前的叶倾。
“那紫霄呢，他去哪儿了？”只是稍稍沉默一下，陆离的嘴角一勾，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不由感慨道：“怎么说呢？有些不可思议，但紫霄毕竟是紫霄，离魂刀真是让我惊讶。”
“这个问题，就连吴月也无法给你答案，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吴月就察觉了，直到几个月前，他还在不断寻找紫霄的魂魄。”叶倾淡淡说道：“也许在三界内，也许三界外，谁知道呢？”
叶倾说话的时候，陆离一直盯着她，桃花眼似笑非笑，却没有了以前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审视的目光让人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叶倾说完话后沉默片刻，她能猜到陆离在想什么，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抬起手在火上烤。她望着火光，轻声说道：“紫霄一直在等你，而你未曾赴约。我拥有她所有的记忆，知道她所有的伤心难过还有期待，却无法感同身受。”
陆离也望着火光，嘴角翘着，眼角也弯着，但那样子实在不像在笑。垂落的黑发贴在脸侧，覆落下一些阴影来，给这个肆意风流的男人增添了一笔忧愁脆弱感。
“如果你想为她做什么，就去把她的魂魄寻找回来，吴月没有做到的事情，也许你可以。”
叶倾说得很直接，潜意思也是，先不要跟她纠缠了。
“不管怎么说，多谢你找回了离魂刀和乾坤镯……”
她的东西都放在这里面。
话还么说完，陆离突然倾身靠近，手指扳住了她的下颚，直直盯着她的双眼。叶倾回望了回去，目光平静淡然。陆离盯着她看着一会儿，噗嗤一笑，说道：“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希望我不要跟你过不去。”
叶倾拂开他的手，淡淡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陆离饶有兴趣地问。
“我没兴趣猜，只是给你一个中肯的建议。”
陆离望着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她的面容跟记忆中分毫未差，他以为她会和过去一样，只要他要做的事情她就义无反顾……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离戏谑的笑容渐渐退去，他往后退了一步，摊了摊手，说道：“我当然会去。不过……”顿了顿，他冷冷说道：“你也别想逃跑。等我找到之后，这具身体我会拿回来的。”
叶倾神色不变，只是点头说：“好。”
“那就这么说好了哦。”陆离的表情恢复正常，桃花眼中又浮出了笑意来，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他顺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哦。不要再被天界的人抓走了哦。”
陆离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顿了下来，默了一会儿才失笑道：“差点忘记，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脆弱的胆小鬼了。”衣摆荡起优美的弧度，陆离消失在一片迷雾中。
叶倾坐在火堆旁边，忍不住环抱胳膊，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许陆离不是一个好人，但对紫霄……总的来说还算不错吧。只可惜这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随心所欲，也不会为人考虑，所以才会在和紫霄约定之后，突发奇想去了别的地方。
但不可否认，数千年枯燥无路的记忆中，陆离是其中最浓厚的一笔色彩。
她觉得她有些不像自己了，却又明确知道自己不是紫霄。整理好了思绪之后，她起身往沧溟城赶去。
沧溟城此时是什么样，半魔们是什么样，还有谢恒……她不敢去想。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狈不堪的景象，破坏的城郭，横七竖八的尸体，无数鲜血让土地变了一个颜色。
她缓步走了过去，环顾四周，唯有风声，唯有叹息。
云祥酒楼的胖老板，还有胭脂铺的老板娘，安详地坐着靠在石碑上，除了身上有些血污和脏污之外，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石碑从中间断裂，又被人拼接起来，是两个铁画银钩的字：沧溟。
叶倾一弹指，火焰涌了过去，将胖老板和老板娘包围起来，她转身往其他地方走，所到之处，火焰燃起，将送那些永远睡去的人一程。
片刻之后，沧溟城血腥可怖之景已经没了，只余一片苍凉。
她将宣殿的牌匾从碎石从提了起来，有些无力地坐在焦黑的岩石上，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闭上了眼睛。
“阿倾……”
她的心突地重重跳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却不敢睁开眼睛，担心不过是幻觉一场。
那个声音低沉带笑，又唤了一声“阿倾”，问道：“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她这才睁开眼睛，泪眼朦胧中，一抹玄色身影撞入了眼帘，他坐在一颗半枯半焦的树下，背靠着树干，漆黑如夜的眼眸遥遥注视着她，露出一抹笑意来。
叶倾飞掠下岩石，就朝他奔去，却在还有几步远时缓缓停下了脚步。
“谢恒。”她轻唤了一声。
“嗯。”
谢恒含笑望着她，衣裳破烂，有一些伤痕深可见骨，伤势狰狞，却闻不到半丝血腥味。暗红色的天崩安静躺在他触手可及的身侧，像是死去了一般。
“怎么不过来？你以为我是个鬼魂吗？”谢恒见她呆愣愣的样子，嘴角一动，“过来坐吧。”
叶倾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整个人却是僵硬的，不敢靠近更多了。她这才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如今的样子，跟以前相差很远。”
“我以前就猜到你的身份了，这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从始至终，能让陆离‘刮目相看’的人，只有那一个。还有你身上所有的疑点，不管是铸剑、法术还是锁魂扣……”谢恒望着沧溟废墟，缓缓说道：“一个神女来到沧溟废墟，做了那么多事……除了你，我想不到别的人了。”
“嗯……你真聪明啊，城主大人。”叶倾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敢侧头看他的面容，跟他一样，把目光投向了废墟。
不仅叶倾没有靠近谢恒，他也没有主动靠近她，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叶倾垂下眼睫，一滴泪落入了尘土中，消失不见。
“你是紫霄吗？”
“有一些关系，但我不是。”
叶倾咬了咬唇，把自己身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些，谢恒静静地听着，侧头温柔地望着她：“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他这样温柔，神色温柔，声音也温柔，令她终于忍不住了，潸然泪下。她鼓起勇气望着他，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他的脸，又一根一根收了起来。
“你曾经说过，要陪我的……”巨大的悲伤淹没了她，她红着眼睛，泪水滚滚而落，“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呢？”
谢恒的身影在水雾中模糊，看起来遥远而不真切。
谢恒歉意地说：“拿走离魂刀，是因为担心你离我而去。但是我没有想到，最后是我亲自送了你一程。正如我没有想到……再见面竟是这样情形。”
叶倾哭声哽咽，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女毫无形象可言。
“我骗了你……”
不等他说完，她就说：“没关系。”
谢恒低声笑了笑，漆黑的双眸里涌来一些悲哀之意。两人都无比清楚，这个遥远距离永远都跨不过去了。
他的声音温柔，幽幽叹息：“我连鬼魂都不是。”
“不要说了！”
叶倾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想要紧紧抱住他，想要靠在他怀里哭泣，贴着胸膛听心跳的声音。谢恒抬起双手想要接住她。砰，她扑了一个空，狠狠撞在了树干上，枯萎的树干咔嚓一声也断了。
霎时，泪如泉涌。
谢恒坐在原地，深深地望着白衣的神女，抬起的双手从她身体中一穿而过。他痛心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怔忪许久，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差点忘记了，我已经……”
她哽咽出声，再也压抑不住哭音，捂着脸痛哭：“不要说了！”
坐在这里的谢恒，不过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影而已。
在飞奔过来的瞬间，她就发现了，这只是他留下的一缕意念而已，等待她归来的意念。
他望着她的样子，眼眶也红了，泪水缓缓从眼睛里蔓延了出来。
“对不……”
他的话才出口两个字，又被她抽噎着打断：“我原谅你！”
“好。”谢恒低声笑了笑，“大度了不少，以前怎么那么小心眼？”
“小心眼的明明是你！什么都要跟我计较，脾气也不怎么好……”她一边哭一边笑，样子狼狈不已，她不愿在他眼中留下这样狼狈的印象，也不想看到这么狼狈的谢恒，她擦了擦眼泪，背过身去不看他。
“怎么转过去了？”谢恒略带促狭地说道：“再过会儿没准就看不见了，你可别哭。”
他笑了一声，她也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她拉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努力平息了一下情绪，这才有勇气转过头看他最后一眼。可临到头，一片寂静令她僵硬了身体。
“谢恒？”她小心翼翼道：“怎么不说话了？”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回过了身去。
天崩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失去了它的主人。
一片空旷，只有风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