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刘弈愕然地抱住陆菲肩膀:“不行,太冒险了,不能让你去。”他自己想上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危险,但一想到她要没有防护地在数百米高处攀爬,依靠的只是些裸露在外的砖块、断裂的栏杆和凸出墙体的钢筋,他浑身直打颤。
“不行,”他又重复,“绝对不行。”
“那就看着火烧过来吗?”陆菲的双手环抱住AL的腰,传感器的作用,就和搂住他本人没有区别,“两个小时很短。哥哥也明白的吧?如果救援真那么顺利的话,我们现在不会这个样子。”
她说的没错,如果外头的救援可靠,设计院里也许根本不会这般天翻地覆。真要让她去么?向上四十五米,和向下近三百米没法比,但那毕竟也是二十层楼的高度。
稍有闪失,一块突然滑落的砖头、一根突然断裂的把手、一次没有抓牢、一次脚底打滑,后果他不敢想象。
“好啦,放开我,”陆菲说,“我被坏人抓住,当做盾牌挡在身前,你会因为危险就不朝坏人开枪吗?”
“呃?”娜塔莎不解地看着他们。
“现在的刘弈哥哥,”女孩把头依靠在AL宽阔的胸口,轻拍刘弈后背,“就是那时在坏人手里的我,而现在的我,就是那时举着枪瞄准的你。如果你当初打中了我,和我现在看着火焰一点点烧向哥哥烧过来,哪一种更痛苦?”
因为是个女孩,所以终究还是小瞧了她么?刘弈直到现在方才了解,她和自己太像太像了。瘦弱的外表造成了误会,其实骨子里我们一样,不,甚至更加坚韧不拔,她也是个了不起的战士——虽然用战士来形容女孩子感觉怪怪的。
他放开了她:“我明白了。现在,轮到你开枪了。”
她旁若无人地在AL脸颊吻了吻:“这样才对嘛。老是只有哥哥一个人开枪的话,太不公平啦。”
“陆菲小姐,你真的要爬上去?”光是抬头看着楼梯间就令人头晕目眩,娜塔莎舔舔干燥的嘴唇,“还是再想想,不要急着作出决定啊。”
“没有着急,”陆菲答道,“因为从我认识AL先生开始,就一直想到现在了。”
语毕,她脱下脚上凉鞋,搓了搓手,像是在希望能有点镁粉。翻过平台边缘的栏杆,她伸手勾住一截钢筋,试了试强度。确认足可以承受体重,她稍稍用力,身子轻轻一曲便翻了上去,动作轻捷而优雅。
另外四人一甲目视着她渐渐上升,手里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动力甲不会出汗,但是破天荒地,刘弈发现AL竟然在微微发抖。
“冷静点,你又不是人。”
【因为心情过于紧张,影响了垂稳系统的平衡。中队长大人,实在太危险了。】
刘弈何尝不清楚其中难度。借助AL,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陆菲有时得踩住墙体表面一点微不足道的凸起,让整个身子贴着墙面平移;有时得像在树枝间荡来荡去的猩猩一样,在一根钢筋上来回摇晃几次,才能获得足够的高度来攀住几尺之外的另外一根钢筋;遇到两根栏杆相距太远,实在够不到,她像在高低杠上一样身体整个跃起,凌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双手再握住另外另外一端的栏杆。
这可能是世上难度最大的攀岩,就算是只猴子,也不会觉得轻松。娜塔莎蒙住眼睛不敢看,刘弈现在知道众人的阻止是正确的了。即便穿着AL,那些动作他也做不到,可能完成的就只有陆菲。
仿佛过去漫长的时间,其实女孩开始攀爬一共不过五六分钟。在旁人眼里她的动作轻盈灵巧,开始前还夸口说比起高低杠和平衡木不算难,然而实际上,陆菲一点都不轻松。
攀登是怎么样都不可能轻松的。坠落就简单多了,任何时候想放弃了,或者明明不想放弃却疏忽了,一下子就跌入万丈深渊,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人生不比歌谣,痛苦会教会你很多事情,她早就知晓的。
攀登不一样。从跨出的第一步直到最后一厘米高度,她不能有任何一点失误。
和体操器械不同,这儿随处是可以划破身体的锋利边缘与锐利尖角,能用手握着的或者用脚趾头扒住的多半既坚硬又粗糙。手掌火辣辣的,肯定磨破了,大脚趾上的趾甲大概也折断了,踮脚尖的时候钻心的痛。
抬头看了眼,到现在才只爬上三分之一的高度。调整了下呼吸,她感受着身体状态。还好,除了几处小伤口,体力还很充沛,长期的锻炼没有白费,身体在这种关头忠实地给予平日的勤奋以回报。
起先的攀爬很困难,楼梯在那一段被破坏得格外严重,随后情况好转,完全依靠双臂才能通过的地方变少,她循着墙壁上残留的阶梯向上,省了许多力气。
越是轻松平稳的时候更要谨慎,不能着急,时间还是有的,陆菲不住提醒自己。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可因为进展顺利就掉以轻心,每一步都得小心地试探落脚之处能不能支撑,握手的把柄是否牢靠。
不累的,相比训练一点都不累的,虽然不停地这么暗示自己,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在恶劣透顶的条件下攀爬,不断触碰摩擦伤口带来的流血与疼痛,加上稍有不慎就会失足的心理压力,体力消耗格外剧烈。
连可以稍稍喘口气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就是想放弃也不可能了。手掌和手臂的感觉还好,虽然疲惫,要拉起身体不成问题,脚趾头的麻木却在逐渐加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全身的重量时不时要落在一两根趾头上,换做普通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啊啊啊,她忍不住抱怨,最近没管住嘴,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更快的。要是体重再轻个三公斤就好了……
双脚的感觉不再像起初那么敏锐,试了几下,她没能察觉选定的下一个落脚点已然松动。当她足尖踩住,随即全身重量压上,正想伸手抓住上方的一截栏杆,脚下的半块砖头咔擦一声裂开。
惊叫一声,陆菲的身子失去了一切依凭,当空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