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武身子陷在他那张高背椅里，说话时一如既往不看人，而是盯着屏幕，鼠标键盘按得噼里啪啦，刘弈猜他多半正被人守尸。
“根据你的表现，我认为你已经有资格知道真相。”
“洗耳恭听。”
“但是很遗憾，”秦石武看起来一点也不遗憾，“仅我一个人没有足够权限。这样吧，这个周末我带你去见徐教授，你准备一下行礼，带好AL，到时候我会来接你。需要我提醒你，这趟行程……”
“绝对保密，对吧？”
秦石武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埋首电脑前。
去哪里可以找到徐天教授，秦石武一点底也没透给他，不过既然特意选择周末，想必是个两天内可以来回的地方。
刘弈恪守职业道德，对陆菲只说是需要出远门一趟，事情和小黑有关。
女孩郑重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路上千万小心。我已经失去了小黑，不能再失去你。”
“放心吧，这次什么都不会发生，就是了解点信息，我保证。再说，你不会失去小黑的，他只是暂时迷了路。”
陆菲很不安：“是么……可是和小黑有关，我总觉得危险。”
他再三保证，安抚了半晌，女孩才平静下来。见她关心自己到了这地步，而事情和她也有很大关系，刘弈觉得不如找秦石武商量下，看看是不是把她也带上。凭她基因带来的贡献，这个要求，面冷心热的支队长大人应该会满足的吧？
没想到秦石武主动找上门来：“连她的行礼也准备在内，徐天教授要你们两个都去。 不会再提醒，星期六早上七点钟，你们到支队地下车库，我开车。”
事情再好不过。目送支队长消失在楼梯拐角后他把门关上，陆菲悄无声息地走近：“我也可以去啦？”
“没错，感谢徐天教授和秦队长！”
“谢谢他们，”女孩容光焕发，整个人都精神了，“不管怎样，我也可以离小黑更近一步。说起来，这算是我们俩第一次一起出远门吧？我早就想和哥哥出去旅行了，当然要是三个人一起就更好了……”
【陆菲小姐，】AL突然插口道，【假如我也被承认拥有独立人格的话，我们这次也是三个人。】
“AL！你几时把音箱给连上了？”
【早就做到了啊，过去我是怎样给你们播放音乐助兴的？】
“好吧，过去我就不计较了，而且我也承认你确实是个真正的……呃，真正的人，”从人格上来说，AL毫无疑问算人，但从物理存在的角度看离‘真正的’恐怕还有很大距离，“但是现在起，有些事情只能我和陆菲两个在一起，你——”
【我懂的，中队长大人，我会切断所有传感设备，保证你们独处的私密性。请问何时开始？】
“现在，现在就开始。”
【明白。需要替你们拉上窗帘吗？】
“当然需要。”
【最后问一个问题，您需要摄影服务吗？】
“滚！”
何时学得这么不正经了？自己电脑里可没有那许多奇奇怪怪的网站。不过人工智能到AL这份上，徐天教授他们的技术实力着实令人敬佩。
他和AL的对话全被陆菲听在耳中，而且听懂了。“说的是哦，”她目光变得朦胧，“耽搁了好几天，今天又知道了个好消息。但是，现在才十点钟，吃午餐是不是有点早啊？可、可以等到晚餐吗……”
“几点钟不重要，”刘弈搂住她，“重要的是，我饿了嘛。”
女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然后仰起脸：“那，你可要吃饱一点哦。”
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天，他们再没出过宿舍的门，窗帘无论白天黑夜从没拉开过。刘弈没忘记在门口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免得陈琦大妈进来打扫，或者鸭梨无形他们来找他开黑。
到了周五傍晚，陆菲像个小孩子一样盘腿坐在床上，刘弈为她叫来摆满床铺的外卖。没心思也没体力准备像样的正餐，那些食物只求方便，样样热量超高，不折不扣的垃圾食品，过去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此刻却毫无顾忌地塞得满嘴都是。
“感觉如何？”刘弈坐在身旁，着迷地看着她。
“好吃。”偶尔放纵的感觉真不坏。再说，这几天消耗实在厉害，又一直没机会好好吃顿饭，她亟需补充。
“不是问这个。”
正抓起鸡翅的手僵在半空，她想了好久：“你……你懂的真多。怎么说呢……嗯，心灵手巧。”
刘弈哈哈大笑。花了十二个小时补觉，第二天早上七点提前十五分钟，两人提着AL和一小箱行礼来到长州特勤支队的地下车库。秦石武的惯例是提前十分钟到场，他们等了五分钟，果然听到那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支队长和钟表一样精准。
可今天他的打扮不对劲。大到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插着羽毛的草帽，花里胡哨的衬衫和沙滩短裤，简直不像是威严高冷的支队长，而是美国西海岸出生的嬉皮士，脑袋上能长出椰子树的那种。
打量了他们几眼，秦石武撇撇嘴：“带休闲一点的衣服了没？”
刘弈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陆菲则是红色T恤与二十三中蓝色的校服裙子，比起秦石武来确实太过拘谨。但——
“我以为我们是去办正经事的。”
“但也有的是机会放松。算了，那地方什么都能买到，我们走。”
在刘弈加入长州支队的几年里，一次都没坐过支队长本人亲自开的车。刘弈坐副驾驶，让陆菲坐后座。秦石武的车是辆陈年丰田皇冠，引擎和刹车保养得很好，而且他开车压根不像21岁的年轻人，稳重得可以给领导当司机。
奇怪的是，他不往城外开，却朝市中心钻。周末的早晨路上空旷，二十分钟后，车子拐进一家自动洗车店。进入洗车房，四边帘幕降下，隔绝了阳光和视线。先是喷洗车液，然后是水压冲洗，完全不用人工，方便得很。
照理一辆车只需要一分半钟就能完工，这家店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在黑暗中坐了至少五分钟，水声仍然没完没了。
陆菲也在车上，刘弈的耐性差了很多，他忍不住碰了碰秦石武：“怎么回事？”
“后悔没坐后排了吧？不然这会黑灯瞎火倒是个机会。”
“不是这个意思，”虽然这也确实是个意思，“你不觉得洗的太久了吗？”
“还会更久的。刷会手机，看点八卦，或者睡一觉都好。”
多半是用来藏匿行踪的小把戏，但听着哗哗的水声，刘弈很心疼：“这要浪费多少水？当年我在叙利亚，有时候补给中断，两天才能喝到几口泥浆。”
“你忘记AL是怎么帮助陆菲小姐训练了吗？我们的VR技术领先谷歌和日本的成人游戏公司至少二十年。听明白的话，老实待着，过一个小时就好。”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秦石武戴起了护目镜，多半正在享受领先世界二十年的VR技术。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刘弈还是回过头去，目视着陆菲可能在的方位：“早知道应该给你买个手机的。”
“不用啦，”陆菲说，“这几天都没睡够，我正好再补补觉。教练也说过，平时要少看手机，不训练的时候多休息休息比较好哦。”
“看手机不也是休息吗？”
“教练说不算。听音乐，散步，画画，看电影，或者其他爱好都可以。”
“那买个手机不是正好，音乐电影都可以。”
“不要啦。经常有同学捧着手机在床上，到半夜两点还醒着，对眼睛和身体都不好。”
陆菲性子虽然温和，但有时也挺执拗，认定了的事很难改变，这点上姐弟俩一模一样。一个小时不是很难熬，水声在十五分钟后停止，接着有几次车身轻微震荡，刘弈猜想可能在是通过什么机械把车子搬上其它运输工具。
秦石武再一次发挥了他钟表般的准确。恰恰在六十分钟后，眼前蓦地亮起，刘弈发现车辆被白色的墙壁包围，两侧是成排的圆形玻璃窗，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在车上身上留下一个个亮斑。
“我们到了？”
秦石武轻声推开车门，话音压得极低：“没有，不过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当然，范围还是很有限。小声点，你妹子睡着了。”
坐了一个小时，刘弈早已忍耐不住，要不是队长提醒，他动静不会小。陆菲在后座上裹着毯子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两下，口中则嘟囔着含混的梦呓。替她掖了掖毯子，刘弈蹑手蹑脚下车。
他想到窗边看看外面，那边秦石武打开了白墙上的一道门，挥手叫他过去。低头进门，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道飞机或者潜艇上才能见到的舱门。
门后是宽敞的座位与豪华的设备，硕大的屏幕上显示着世界地图，不时有某个地区放大，接着便显示着当地的信息与新闻；一侧的柜子里，从古董般的雅丽达到PS pro VR的游戏机一应俱全；另外一边则是琳琅满目的美酒饮料，刘弈认出好些年度限量款，包括他想喝却一直不舍得买的2014年限量款妖月四料艾尔；精致的茶几上摆放着点心、水果、各色杯子和开瓶工具，正在等着他们享用。
合上舱门，秦石武呼了口气，音量恢复正常：“想喝什么自个拿。”
“未免太奢侈了。”刘弈蹲在酒柜前长吁短叹。
“相比我每年创造的利润，这种程度算什么，”支队长抄起瓶酒坐下，“还有七八个小时才能到，好好休息会吧。喝几杯，打打游戏，看看电影，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选好想要的酒，正准备按队长大人的建议去做，刘弈的视线偶然间投向窗外，浑身僵硬了一秒之后，他扑向窗边。扒住窗台，无言地看着位于下方的云海，还有伸展出去的巨大机翼，他只感到脑子里阵阵眩晕。
“我们……是在飞机上？”
“半个小时前就在，现在已经飞出天朝领空了。”
“领空？你哪来的许可？签证呢？手续呢？”
秦石武给自己到了满满一品脱杯的啤酒，暗红的酒液上浮着一指节高的细密泡沫：“要那些累赘干什么？根本没人发现我们，又要找谁要许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