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天。陆程醒过来的时候,三个舍友居然都在,没有如往常那般溜出去开黑。学校当然禁止学生上网,特别是离中考还两个月,查得更加严格。而且理论上,网吧不接待未成年人。
但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喝酒的乐趣有一半来自禁酒令,开黑也是如此,各种各样的禁令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增加刺激感。
“你们怎么都在?”
大牛——没有统计过,但据说全国百分之四十的班级里至少都有一个学生叫这外号——满脸关切:“你饭也不吃课也不上的,咱兄弟几个看不下去。你又不是我们,马上中考,这副样子怎么得了?”
“要你管。”
“咱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大牛谆谆善诱,“可没办法,咱的社会就是这副样子,水浒传里那个李逵怎么说来着?呃,什么大官,还是什么来着,总之就是你这事,真犯了事的人反而没事啦。”
觉主和根号二一同附和——很容易看出来这两外号是因为什么。陆程勉强敷衍了他们几句,看到连早饭都替自己放桌上了,巧克力可颂加奶茶,还是到合和圆缘去买的,突然有点想哭。
大牛拍拍他肩膀,手劲极大:“看,那是猩猩一早送来的。走,吃完一起开黑去?想想,不去你对得起猩猩不?”
愣了片刻,陆程缓缓摇头:“真对不住,我……明天,不,后天跟你们去好了。说不定,吃过午饭我会来找你们。”
总算有了点改变,至少许下了日子,大牛他们略微宽心,迫不及待开黑去了。
本来,陆程是室友中的佼佼者,远近三幢宿舍楼的最强王者,凡是在网吧里能找到的项目他几乎都精通,其中尤其擅长动力甲格斗,否则也不会成为陪练。差不多每个礼拜,都有人找他代打,奉上的报酬千奇百怪,从一星期的午饭到洗三天的衣服不等。叫人不得不服的是,你不光中单solo不过他,作业还得借他的抄。
背负处分并没影响他在同学中的人际关系,了解前因后果,这群还没被人情世故带坏的男生将他视为偶像。然而那之后,他们再想喊他开黑却喊不动了。无论什么邀请,他统统不想去。
事情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好几天过去,他还是想不通。姐姐被四五个女生围殴了几小时,浑身青紫,连牙齿都断了,对方的处罚却微不足道,他至今不敢把事情告诉远在乡下的爸妈。换成他自己,有人上门挑衅,被他们打伤不说,反而还要挨处分,赔医疗费。
那家伙根本就没受伤!脑门上被拍了一下而已!是他们打的我!在心里他嘶吼咆哮,郁闷与怒意难以发泄。
连刘弈大哥看不下去,稍稍教训了那个胡说八道的老师,也被撤掉了中队长的职。他的工作差不多是完蛋了,以后只有点干巴巴的工资了,姐姐跟着他,日子要变得艰难了……
不公平,实在不公平,为什么有人因为父母的缘故,做了坏事也可以逃脱应有的惩罚?而有的人明明无辜,反要接受莫须有的罪名?只有几个人站在他们姐弟一边,其他人要么直接无视,要么为虎作伥,平日里所谓的朋友纷纷躲着不见,打招呼也爱理不理,只有宿舍里这几个成天逃课打游戏的家伙,倒还真的从头到尾一直挺关心自己的。
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些念头,他想不通。
中午和刘弈大哥约好一起吃饭,不用说,陆菲肯定也一起。三人在宿舍楼下碰了头,正赶上对面一群老头老头举着横幅和纸板站在支队门前,一派群情激奋的模样。
“他们那是在干什么?”陆菲一脸好奇。
陆程看了看:“大概是上访?”
“别问,”刘弈如临大敌,“我估计他们找错了地方,但这事还是不要了解的好。快走快走,看也别看。”
“怎么啦?”陆程纳闷不已,“你怕他们啊?”
“当然,没看到我们老大都焦头烂额了吗?快走快走。”刘弈指指支队门前,秦石武站在高处,举着喇叭声嘶力竭地跟人说着什么。不管他说什么,不出两句必定被人指着脑门驳斥,还得继续解释,这份辛苦实在不是常人能为。
姐弟俩越发疑惑:“可那天我们一起吃饭,店里面一群流氓小混混你也不当回事的……”
“真要是一群流氓围着倒也好了,”刘弈拉着陆菲,“不对,流氓根本不敢来我们门口找事。”
陆程又观望了一小会,心态本就不平的他越看越气:“怎么回事,堂堂支队长被人那样指着鼻子骂?还有人揪他领子?帽子都被人打掉了!听着好像是你们哪天追两个小偷,结果有个跳河摔断了腿,家属就喊了人来跟你们吵?还要赔偿?”
“犯人自己摔断的腿,”陆菲说,“怎么能要别人赔偿?他要是不去偷东西,就不需要逃跑,也用不着跳河了啊。”
“按理是你们说的没错。若世上的事都有道理可讲就好了,”刘弈再次拉拉陆菲衣袖,“我们还是快走吧。”
“那你们不会真的赔钱给他们吧?不会吧?”陆程追问。
“赔多赔少的问题,”刘弈叹了口气,最近他的叹息越来越多,“你们还小,不要了解太多的好。”
看来荒唐的事不仅仅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群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大家安全的大人们一样被各种不公困扰。怎么能这样?就没人觉得事情不对劲吗?没人想要做点什么改变这一切吗?陆程忽然懂了,难怪会有人创作超人、蝙蝠侠和美国队长他们的故事。要是我也能飞天入地,最不济身体和变异人一样强,那就好了。
饭后,姐姐要训练,刘弈要看训练,两人都有事做,陆程告辞之后独自在街上闲逛。无意识间,他来到学校附近。买了瓶可乐,他找了张路边长椅坐下,边喝边看着过往行人,眼前越来越模糊。
身旁突然飘来一股浓烈的酒气。一个外国人握着洋酒瓶子坐在长椅另一段,双眼肆无忌惮地扫视着自己。这个人衣冠楚楚,一头灰发打理得十分整齐,胡子也刮得干净。可不知怎的,陆程觉得被他盯住,有种难言的压力。
也许,被狼瞧上就是这感觉?
陆程摇摇头,把念头甩出脑袋。要是从前,他说不定有兴趣找这个老外练练口语,现在却只想一个人安静下。
他未能如愿。
“啊哈,小朋友,春光明媚的下午却待在马路边上流眼泪,不像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哪。”
这个人说的是汉语,虽然音调怪异,可是咬字准确,陆程惊愕地看着他。那股酒气似乎不如刚才讨厌,他擦了擦眼角:“那我这个年纪应该干什么?大白天喝得醉醺醺的找人搭讪?”
外国男人迸发出一阵粗野但是亲切的大笑:“嘴巴厉害的小子。不过这个可是好东西,”他举高手中酒瓶,“不开心的时候来一点就行。你喝过酒吗?”
“喝过,不多,”陆程起了好奇心,“你也有不开心的事?”
“是人都有。”他举起瓶子灌了口。
陆程举起可乐瓶同样灌了口:“那,既然碰上了,不如都说说看?说点不开心的出来,大家就都开心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按规矩,询问别人姓名前,不该先把自己名字报上吗?”
脸一红,陆程道:“陆程,就是边上这所学校的学生。你的名字呢?现在可以说了吧?”
“波尔,”外国男子的眼神中掺入了危险的成分,“高卢?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