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处长总算安静了五分钟,刘弈得以顺利把事情说完。最后,他又特意加了一句:“相关影像和录音资料齐全,各位如果有任何疑问的话,按照程序提出申请后,五个工作日内即可查阅。”
他让全场安静了有三十秒之久。相比口头的证言,证据可靠得多。
“经过很简单,事实本来就很清楚的,”吴处长道,“不过刘队长,你说她伤势不轻,现在可看不出来啊。”
“因为没有料到一桩‘简单’的事实竟然需要花费近二十天功夫来调查,”刘弈脱口而出,“当时的诊断结果都在,需要拿来过目吗?”
“不用了,我们没有怀疑,”此前保持沉默的副局长道:“只是想确定。既然……”
而吴处长打断人说话成瘾,连自己的领导都不放过:“你刚才说她牙齿折断,还有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别的这么多天可以长好,门牙呢?她就在现场,可以给大家看一下吧?”
有人捶了下桌子。循声望去,刘弈看到陆程满面通红,气的。让一个女孩当众展示身体上的缺陷,这样的人居然管德育,实在太荒唐了。陆菲咬着嘴唇,身躯在轻轻颤抖,无助到了极点。
“保持会场秩序,”二十三中的教导主任呵斥道,“成何体统!”
“那不合适,”陆菲的教练举手示意,“我们私下里都见到过了。”她的话得到了在场一大半老师的赞同。
“哪里不合适?”吴处长完全没有察觉现场气氛,“只是让大家看下。还有那边那位同学,现在也在讨论你的问题,请你遵守纪律,不要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被你打伤的那位同学,伤势比你姐姐的要严重。”
陆程在桌子底下握着拳头,双唇几度开合,最后硬生生忍住了没有说话。
冷不防,有人拿起麦克风:“但我们下属的医院,最近没有做过这方面的伤情鉴定啊。”他面前的席卡上写着卫计委字样。
“此外,”他的发言被德育处长干脆地无视掉,“我们听到不少同学反映,因为存在竞争关系,陆菲同学时常在同学中散布关于孟欣怡同学的下流言论,借中伤来给竞争对手制造心理压力,持续已有超过半年,孟欣怡同学为此产生了焦虑、失眠、抑郁的症状。有这回事吗?”
陆菲慌张地摇头:“没、没有啊,我和欣怡一直都是好朋友。我没说过她坏话。”
陆程跟着补充:“没错,我姐一直把她当成朋友。倒是她,反过来经常在同学里说我姐坏话,说她……那些话我都说不出口。”
“没有叫你说话!”德育处长瞪了陆程一眼,转向班主任,“马老师,对你班级的情况,你有了解吗?”
“陆菲和孟欣怡平时关系是不错,”马老师答道,“学生中常有一些早恋之类的传闻,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很正常,不能代表什么。至于更下流的谣言,在二十三中里是没有生存土壤的。”
“我也相信是这样。”副局长点头同意。
“那么在座同学们呢,”然而德育处长似乎铁了心和他作对,“现在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孟欣怡和陆菲两位同学平时关系如何?是不是有过节?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还说两个人是好朋友,这种话叫人很难相信。”
下来是在场的学生们逐一发言。陶盈不在,刘弈越发惊讶,以两人关系,她绝对会来才对。没能出现在会场的原因……他忽然想到,这些学生会不会都是有意挑选出来的,和陆菲关系好的统统没来?
有一小半学生说什么都不知道,一大半则或多或少讲到两人此前确实是好朋友,但最近一段不怎么说话;艺体队的队友则说起前一阵子陆菲水平突飞猛进,开老师和王老师也证实了此事。
在说坏话这件事上,只有一个同学谈起:“其实是孟欣怡最近老说陆菲的坏话哎。”随即她的同学们纷纷同意。
有一次眨眼那么长的时间,德育处长的脸色难堪。但他即刻清清嗓子:“这件事的调查到此为止,下面是第二件事。陆程同学,你是否承认自己为了给姐姐出头而污蔑自己的同学,而他说了几句公道话后又怀恨在心,趁半夜在宿舍楼外偷袭他?”
小伙子差点被吴处长噎住:“……偷袭?”
“对,被你打伤的同学是这么说的,”吴处长下巴上的肉在颤抖,“你污蔑孟欣怡同学通过不正当手段竞争,贿赂教练和老师,他向你澄清没有此事。那之后,趁他回宿舍——”
陆程再也无法咽下怒火:“胡说八道!我姐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那家伙跟着一伙人一起还跑来说她跟社会上的人勾勾搭搭,出了事是活该。我气不过跟他吵,后来是他们先动手的,”他脱下上衣,肩膀与腰间缠着绷带,陆菲捂着嘴惊呼了声,“他们人多,受伤的是我,我只拍了他额头一下。”
“你脱衣服是什么意思?”吴处长呵斥,“谁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你能动手打一个同学,自然也能和别人打架。”
“你——”陆程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给你一个机会,”德育处长道,“是继续当众对我撒谎,还是说实话?”
“我没撒谎,”陆程脸红得快要滴血,“是他们好几个人一起来找我的,我都不认识那些人!”
秦石武悠悠地开口:“要知道谁在撒谎很简单。二十三中在平安校园建设上是标兵单位,全校有一百多个摄像头,我想,不会恰好有两个摄像头坏掉了吧?”
“呃,秦队长,”教导主任道,“由于线路检修,当天的天网系统正好关闭了,我们没有那天的监控录像。”
“什么样的线路检修胆敢关闭天网系统?”秦石武冰冷的目光射向教导主任,“中断监控前向我们申报了吗?我签字批准了吗?”
“现在不是在讨论那个系统,”吴处长拍拍桌子,“正好没有监控也是常有的事,遇到暗自,你们不也老说这里摄像头坏了,那里记录被误删了吗?”
“我根本没有偷袭他,”陆程倔强地看着德育处长,“没证据也不要紧,你把那个人喊来,我可以当面对质。”
“不管怎么说,无风不起浪,有个人被这个学生打伤,伤得还不轻,又是他主动挑的事,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他根本不看陆程,“两件事结合在一起,事情经过都很清楚,下面我们该决定处分了。”
刘弈很想提醒他,你的成语用错了。这些家伙的套路一目了然,找人故意挑逗陆菲的弟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冲动而不计后果,太容易上钩。现在压力自然到了姐弟俩身上,孟欣怡的事再怎么样也无法翻案,唯有同样找到她们的把柄。这样一来,如果陆菲希望弟弟的处罚能轻一点,自然不能对孟欣怡要求什么。
一群掌握着决定权的大人用这般心计对付两个孩子,刘弈恶心得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可是不行,陆菲时不时望过来,自己一走,姐弟俩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两件事根本没关系!”小伙子嚷道。
“安静!”教导主任再次喝道。
“各位,”副局长环顾全场,“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理?”
“应该给年轻人机会,”二十三中的校长第一个发言,“我以为,对陆程同学的处分保留到毕业,如果他在剩下两个月里表现好就予以撤销,并且不进入档案。至于孟欣怡同学,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学校处分的范畴,在派出所也留有案底,这个……光本校无法决定。”
“受伤不轻呀,”先前发言的卫计委人士道,“处分先不去说它,同学一场,道歉和赔偿不能少吧?”
“不是说该给年轻人机会吗?”吴处长急忙抢过麦克风,“孟欣怡同学喊人打伤了陆菲同学,这事没错,但艺体队有二十个学生,是竞争关系的也不止她们两个。为什么别人都没有,就她一个被人打了?要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什么狗屁逻辑,听起来简直是受害者本人的错,刘弈实在无法忍耐,而有人直接付诸了行动。是陆程,他跃过身前的长桌,想冲向德育处长,秦石武亲自出手将他拦下。那小伙子实在太不冷静,但自己十五岁时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现在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德育处长得意洋洋,“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陆程的行为无疑改变了之后讨论的进程。教育局的副局长甚至赤裸裸地暗示陆菲,如果不愿意达成谅解的话,对她弟弟的处分便要留档。女孩别无选择,只能在谅解书上签字。有了这张东西,孟欣怡要做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不需要公开,也不用书面,再加几百元赔偿——数额和陆程要赔给他那位“受害者”的大致相当,还少了几元。
这场闹剧终于画上了句话,刘弈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忍耐力用掉了一半。人转眼走光,有些教练和老师留下来鼓励姐弟俩。等他们也离开,他看到陆程在姐姐怀里埋头痛哭,而陆菲噙着眼泪安慰他。
“我在外面等你们。”刘弈拍拍陆菲肩膀,随后先出了门。在走廊上,他恰好遇到了刚从厕所出来的德育处长。
“喔哟,刘队长,还没走哪?”
“吴处长,”刘弈笑了笑,“你认为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当然,否则孟同学干什么不找人打其他同学,专挑她……”
一记耳光响彻半个教学楼,有双下巴的吴处长满脸肥肉晃动,半边脸颊霎时肿起。过于震惊的他双眼发直,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响吗?”刘弈问。
没有回答,于是反手又是一耳光。“响吗?”他再次问道。
德育处长方才反应过来:“你敢打我——”
他的话被第三记耳光扇了回去。吴处长抬手想反抗,然而在身经百战的特勤队员面前,缺乏锻炼的他只是个靶子,刘弈轻易制住了他。“我问你,”他把对方按在墙上,多少有几分像是壁咚,“一个巴掌扇得响吗?”
德育处长全身的肉都在颤动,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白眼一翻,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