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何时亮了,刘弈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胡乱盖着毯子。看了下钟,才五点半。我睡着过吗?昨夜整晚都在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度过,此刻双眼酸涩,腰背僵硬,稍一动弹就又酸又痛,比通宵执勤过后更疲惫。
知道他心绪不佳,秦石武没有回市里去,大清早就硬拖着他去餐厅。大家差不多都在,按照实验室的习惯,早餐就很丰盛,而且配酒,从最清淡的拉格啤酒到比医用酒精度数还高的伏特加一应俱全。用罗塞的话说,就是比他们那儿的部落酋长吃得还丰盛。
看得出来,昨晚谁都睡得不怎样,一大群人要么咳嗽连连,要么黑着眼圈,保持了胃口的只有瑞典人内森·曼恩,严下士对此嗤之以鼻,拿着食物离上司远远的,划清界限,以示不像他那么没心没肺。
这样可不行,饭总得好好吃,这样才能保证体力。餐桌上有许多啤酒,他选了瓶十六度的皇家骑士。这玩意口感粗暴凶残,不合他口味,但此刻来两杯正适合改变心情。
“有新的线索吗?”他和秦石武碰了下杯。
“完全没有。昨晚我让一半人加班,通宵巡查,市局包括省局都出动了人手,长州附近可谓天罗地网。他们检查得相当细致,”秦石武喝的是草莓口味的果啤,平时他很少喝得这么清淡,“但是运气看来不太好。”
“对了,我记得,”内森突然一拍脑袋,“为了随时掌握她的位置,当初你们给了陆菲小姐一套信号发射和定位设备的。那条项链,还记得吗?是秦队长亲手送去的吧?”
“别傻了,你不知道小菲是什么样的孩子吗?又是第一次去学校,不可能戴着项链去的,就是鸭梨的妹子也不可能,那个叫孟欣怡的小太妹倒是可以,”秦石武斜睨娜塔莎,“早知如此,应该设计成更朴素的东西。”
确实如此。陆菲从来不戴任何首饰,连去买衣服都只挑便宜的,项链没有意外是绝对不会戴着的。话说老大怎么这个节骨眼提到孟欣怡?“可我记得,”听了内森的话,刘弈感到希望燃起,“我让她把项链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
“你昨晚没查看过吗?钱包在你们房间的抽屉里好好待着,大概觉得去体检带着不方便吧。”
“好吧,”这下只能认命,“那当初为什么要设计成项链的模样?”
“某个笨女人的主意。设计师,出来说句话?喂?喂?”
娜塔莎盯着什么东西看得出神,秦石武喊了好几声才听到。
“啊,对不起,这纸上的内容挺有趣的,”她扮个鬼脸,通过卖萌来表达歉意,“不知不觉就入迷了。”
“你在看什么?”
“你昨天给我的呀,”她扬了扬手中纸片,“U盘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光顾着研究这东西了。”
“能看得懂?”太叫人意外,原以为只有变态才能懂的东西,娜塔莎居然看得明白。
“不是全懂。你从哪儿弄到的?”
刘弈不敢肯定:“没有证据,我认为是冈格尼尔的狙击手送来的。他的代号是威德佛尼尔,就是第一次绑走小菲的人。”
“那个德国人啊?他给你这个做什么?”娜塔莎抬起信纸看看背面,“是狙击手才懂的字谜吗?”
“字谜?”
“我猜是的。你看,第一个句号前的四个词,园丁、蜡烛、蜜蜂、康乃馨,他们指向同一个职业:老师。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他们是孪生兄弟,后来升天成为双子星座,”说着她站起来,举手挺胸,摆出颇为气派的姿态,“银河星爆!就是这个双子座啦。后面的我就不懂了,什么是充满嫉妒心的女孩,同学,队友,对手?飞鸟遮天的夜晚,决斗场地,邻居,这又是什么鬼?作为字谜确实很难,不过,凡事的意义就在于难,这话我想是大仲马说的吧。”
“混迹战场的人不会有这种自虐的想法。”刘弈哑然失笑。虽然头脑聪明,破译出前两个谜语的答案是老师和双生子,娜塔莎终究是个孩子,免不了孩子气……笑声戛然而止。本来无法理解的短语和词汇蓦地了解其中含义。他突然明白了,这张信纸一定是路德维希所送,而且连他为何要亲自上门来送给自己的原因也大致想通。
若指的是陆菲,那么充满嫉妒心的女孩,同学,队友,对手,符合这几个词的对象只有一个——孟欣怡。陶盈和嫉妒心绝缘,更不是对手。巧合的是,刘弈还记得,当时的路德维希曾经利用过孟欣怡,他是知道这个女孩存在的。
还有最后由破折号连接的句子。全世界大概只有路德维希和我两人懂得,在几个月前,陆菲被绑走的那个晚上,他们前往C club比试,路上遇到了遮天蔽日的鸟群,这样的景象后来在南越与圭亚那都见到过。邻居是指决斗场地的邻居吗?那么说来,是徐天教授他们曾经的实验室,遇袭后一直封存至今。那地方隔音良好,又不会有人出入,如果想做些什么的话,无比合适。
“我说,”喉头一阵干渴,他拿起酒杯,高度啤酒从杯里洒了出来,“老师他,有没有个孪生兄弟?”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来。“孪生兄弟?”娜塔莎蹙眉,“是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给你的启发吗?这么说还很有可能哩……”
“我现在去找他确认,”秦石武放下筷子,“时间不等人,马上准备飞机。”
“就算飞到你家,再开车去医院,也要两个多小时吧。”汪绍提醒。
“能省一分钟是一分钟,时间不等人,”他快步走向餐厅大门,“刘弈,你吃过饭就回支队去待命。”
“明白,”刘弈答应,“先等下,我还有话要说。那个叫孟欣怡的女生,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吗?”
秦石武没有回答,娜塔莎抢过话头:“这可巧了,你们支队对面有个卖奶茶和小玩意的店,她这几天就在那儿打工。我上次路过支队的时候,还遇到她了呢。她不认识我,不过我可记得她,哼,欺负小菲的坏女人。”
支队对面,方便观察的好地方,陆菲出入宿舍都逃不过她的研究。刘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我差不多明白了,”他拿过娜塔莎手中的信纸,“虽然不敢百分百确定,但……”路德维希会给这张纸一定是有原因的,“当事人,还有小菲可能在的地点,我都有点眉目了。我现在就解释给你们听。”
他把自己的猜测尽可能简短地说了一遍,语毕,餐厅内鸦雀无声,连咀嚼和啜饮都听不到,每个人都瞪着眼睛若有所思。
“那个德国人,”内森·曼恩头一个嚷道,“可靠吗?”
“很不可靠。”刘弈当即回答。虽然表现得很绅士,但路德维希同时是个狡猾透顶的家伙,绑走陆菲或者在普里皮亚季外的研究院两次都证明了这一点。
“那怎么还能相信他送来的情报?”内森浓密的胡子掀动,很是惊奇。
“你真是白痴,”严下士坐得远远的,“因为现在也没有其他线索了。不是说要相信,而是要尝试这种可能。就因为你总这么蠢,我们的业绩才始终在黎明里垫底,害得我答应女朋友的海外旅行总也没有钱来实现。”
事实告诉他们,距离不是阻碍,两人扭打成一团。这次没人有闲暇劝解,秦石武沉思了片刻:“确实如此,就算是假的值得尝试。那个实验室封掉以后,就再也没人进去查看过了吧?”
“没错,”徐天教授说,“搬家到这儿来之后,还从没回去看过。那地方死了不少我们的好小伙子,想起来就伤心,去才会奇怪。那家伙肯定看中了这一点。”
“如此说来,没有其他线索,确实值得尝试。我这就安排人过去,三个中队去研究所,我去找老师……”
“啊等等,”事到临头,眼看秦石武要发号施令,刘弈又有点儿忐忑,“我觉得,还是先把情况弄弄清楚更好。”统筹全局的人肩上担子和一个小小的中队长或者狙击手是完全不同的。路德维希和掳走陆菲的人毕竟是一伙的,若这是他们的障眼法,希望混淆视线、白白消耗我们的精力呢?
“没什么好担心的,”秦石武看着他,“他们不和国家机器作对,一向都是如此。”
“他们在南越的海岛和普里皮亚季可没这顾忌。”
“那是因为国家机器真要搞定他们很困难。冈格尼尔分散在各处,即便是美国人在全球都有基地,也无法给予全面的打击。更何况,正规军难以搜索这种小队规模为主的敌人,”秦石武反驳的语气并不强烈,而且越说越慢,“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哪……就算纸上的信息都是真的,老师可能瞒着我们,也可能并不知情……研究所那边说不定还有礼物在等着咱们……”
“是吧?”刘弈略略松了口气,“那家伙等我们很熟悉,肯定不知道观察过多久,三个中队一起出动,动静太大,容易惊动他们。”
“你的意思是?”
“老师那边,还是拜托你;研究所那边,我一个人去,”看到身边一众人不出所料地露出不同意的表情,刘弈解释,“大家放心,我是去查看情况,不会干出傻事的。一旦发现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通知各位。”
不止一个人想发表意见,但是秦石武开口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好的,”他到底是刘弈队友,更容易明白心思,“反正让你继续待在这儿,滋味也不好受。那么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坐飞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