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来,坏掉的载重卡车就侧卧在研究院到小镇之间的公路上,没人尝试去修理或者搬运。实际上也不可能,如此庞然大物,没有专业设备与维修工人,谁都没奈何的法子。
来来往往的孩子也避而远之,偶尔有试图爬进去玩的也会被同伴叫住。说到孩子,事发之后去往研究院的反而有增无减,就刘弈观察,路德维希对他们似乎更加慷慨,大概是想有所补偿。
那个男孩大概没事,镇上目前为止没有举办葬礼。是自己造成的伤害,刘弈很想负起责任,至少得去医院探望下,但肩负任务的他清楚不该冒险。有过自责与懊恼,但没造成心理压力,刘弈还没脆弱到这地步。
诚然,他射出的子弹确实改变了一个男孩的人生,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负面的改变,但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所以才更突显和平的宝贵。类似的事情他见得多,干的也不少,何止是改变,被他亲手终结掉的人生就超过一个营。
出事那天的傍晚,路德维希的动力甲从镇上回到研究院,刘弈同样没有向他开枪。黑暗骑士的速度很快,很难命中,但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对救了男孩的德国人下手。
同伴们各有看法。长弓分队的都站在他这一边,只有英索克默不作声,用无人能懂的悼词向他们的神灵祈祷,惹来阿莫尔的嘲笑。刘弈不觉得祈祷能有用,否则到现在印第安人还应该占据整个北美,而不是只剩下几十万人口。
阿尔法分队那边则吵得不可开交,一半人认同刘弈的决定,一半人埋怨他为何不趁机为他们的队长报仇,甚至有人扬言要揍他。亚佐夫副队长用一句话平息了争执。他说:“马卡洛夫队长在天堂里看着呢!他会希望别人以这种方式为他报仇吗?”
于是再也没有任何一名阿尔法的队员表达过异议。
随着时间的推移,监视变得越来越辛苦。待在研究院里的路德维希和他的部下们有宽阔舒适的床铺,能洗澡,还有充足的补给,从阿莫尔声呐监听到的信息和长弓八号大单接近取得的情报来看,他们也不缺娱乐活动。
而刘弈他们就糟糕多了。成天穿着动力甲趴在茂盛的草丛里,吃的是应急食品,别说洗澡,连擦把汗都得先打开面甲。天气炎热,幸好他们总是躲在树荫下,否则缺少温度调节系统的动力甲能像个蒸笼似的把人蒸熟。
原先预计对方会在两天之内撤离,现在已经是第五天,冈格尼尔仍然没有挪窝的意思。强攻仍然是不可能的,对方的重武器比刘弈他们还多,而且使用起来绝无顾忌,再加一个路德维希,正面出击只能是自取其辱。
对动力甲性能上的差异,他们倒并不担心。目前观察到的黑暗骑士只有一具,其它的都是MDT与MDA的改进型,比起黎明的45系列没有优势,和俄罗斯人的装备相比也不过稍胜一筹,没有代差。如今的俄罗斯虽然没有能力改进为特种部队设计的MDT,但他们另辟蹊径,以MDS为基础开发了好几个型号,倒也差强人意。
白天又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到今天,戴林队长已经不再那么谨慎,至少允许队员使用应急口粮中的自热设备,所以他们好歹能吃上热饭——虽然只是些难吃的面条、丸子和土豆泥,还有各种杂烩炖肉。至于俄罗斯人,从二战开始就没哪天断了伏特加的供应,真要不让他们喝的话,在和冈格尼尔交手前就得先和他们打一场。
入夜,连续几天灯火管制的研究院今天灯火通明,这反常的现象立即引起了警觉。照理他们知道刘弈在,也两次见识过他的瞄准技术,没事开灯做什么?虽然有夜视仪,毕竟没有灯光的指引来得方便。
“今天大院里的响声特别嘈杂,”阿莫尔道,“他们好像开动了不少机器。真奇怪,他们在做什么?”
“开个临别派对?”布鲁斯说。喜欢热闹的美国小伙最近几天可算是憋坏了,成天眼馋阿莫尔的葡萄酒和俄罗斯人的伏特加,“我是说,他们之前已经习惯在黑暗中,而现在突然打开灯光,这是有原因的。他们知道带着基因储存液离开有风险,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下一次太阳升起。所以,在临行前,要来场狂欢。各位,你们怎么看?”
这种说法倒不是那么不可取,连芮俊都没有提出反对。戴林队长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三号去监听,离得近点,具体多近合适你自己判断,八号九号掩护。其他人待命,老鼠随时可能出窝。”
阿莫尔和八号、九号默不作声地出发。长弓八号与九号是对寡言少语的孪生兄弟,分别叫做塔克?瑞吉尔和斯尼亚?瑞吉尔。兄弟俩来自英国,家乡在靠近苏格兰的乡村,风景宜人。加入黎明前他们曾是SAS的精英,在阿富汗执行任务过程中,因为揭发上司克出售军用物资给当地恐怖分子的行为而遭到排挤。那之后,他们被黎明的招募人员——类似秦石武那样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忽悠高手——顺理成章地拉拢。
不断有消息自阿莫尔口中传来。“很吵,研究院里应该有机床。”“我想这个声音是,有人在散步。”“我们到地方了,距离围墙974米。”“他们正在看电影,呃,我想是《灵异第六感》。”“我听到有人在训话,似乎,似乎是个头儿,口音一股子巴伐利亚风味,和那儿产的白肠一样难吃。”“哦哦哦!我听到碰杯的声音了,还有泡沫破碎时那种细小的声响。一听就是德国人自吹自擂的啤酒,和刷锅水一个味道!”
如此汇报持续了近两个小时,阿莫尔大概也累了,不再事无巨细一一说出来。布鲁斯洋洋得意,他的判断很接近事实,研究院里的敌人确实在放松心情,那么他们的离开大概也不远了。
十一点前后,派对的声响渐渐止歇,通明的灯火也逐一关闭,那伙人多半喝得醉醺醺地去睡觉了。“安静了,什么都听不到了,”阿莫尔说,“他们看来玩得很尽兴。”他忽然惊叫起来,“我听到那个头儿的声音了。他在说,明天早晨六点出发。”
“你没有弄错?”
“除非娜塔莎夫人的机器出错。六点,头儿,不会错!”
“明白了。今晚我一个人守夜,你们好好睡一觉,”戴林队长说,“明天让我们也尽兴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