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时间似乎格外缓慢，陆菲能看得到细小的、尖尖的弩箭在弓弦的弹动下疾射而出。想象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她分不清前方的目标是刘弈，抑或仅仅是一块塑料板。不管哪一样，弩箭都能轻易洞穿，这一点刚刚已经得到了证明。
又要听到扑哧一声，那是弩箭射入肉体，还是床垫？不要——
她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的“叮”。弩箭这一次被塑料板挡下，说得更准确些，是被弹开。刚刚还很不牢靠的塑料板此刻却坚固无比，掉落在地的弩箭弯成了一个钩子，雷冰将之捡起，递到陆菲眼前。
“令人羡慕哟，公主殿下，”她感慨道，“对一个人的感情如此真挚，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拥有这种幸福的。”
这是怎么回事？塑料板安置于床上，没有什么刘弈，片刻前还无从分辨真假的虚幻感觉消失。看着雷冰手上弯弯的弩箭，陆菲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次可以轻易射穿，第二次就会被挡住？
雷冰接着又射出第三发弩箭。这次的结果和第一次一样，薄薄的塑料板恢复了弱不禁风的本性，弩箭没入床垫。陆菲更加疑惑，怎么又不行了？其中到底有什么区别？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如同漆黑的旷野上突然划过的闪电，虽然只是刹那，已经足够看清道路。
因为我不想让箭射中哥哥，这是唯一的区别。可……可也太荒唐了吧，只要凭空想想就能改变现实？她转眼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以眼神向雷冰请教。
“觉得不可思议吧？为什么有时能射穿，有时又可以挡住？”雷冰把弩放回抽屉，“答案也许你已经想到，很简单，思维的力量是可以改变现实的——名副其实的心想事成哦。”
陆菲瞪大了眼睛。
“你肯定要说，怎么可能？你的表情告诉我，我猜对了，”雷冰开始摘除陆菲身上的仪器，“你会觉得惊奇是因为，你，或者说人类，对思维缺少认识。我记得罗塞对此有过很精彩的论述，我在此借用。要是没有眼睛，人类就不能看到光；没有耳朵，就不能听到声音；没有舌头，就不能尝到味道。要是没有脑子，当然就不会思考了，对吧？话说回来，世上没脑子的可不少哪……”
说法简单易懂，陆菲记得罗塞曾表达过类似的意思，那是第一次来到徐天教授的实验室发生的事，自己和刘弈的实验结果很糟糕。
“扯远啦。实际上呢，人类的思维是基于大脑中的化学反应，除去脑电波之外，本身还有特定的信号，你可以想象成广播。和所有信号一样，思维有强度，有频率，会因为各种条件衰减，可以自由地打开与关闭，也有自己的计量单位。罗塞他们通过你的基因研究出了感应增幅模块，可以侦测到思维信号。得夸奖一句，确实干得漂亮，不是普通的研究人员可以做到的。但是呢，因为你的基因信息尚未成熟，他们的研究成果就有缺陷。”
这段也很容易理解，陆菲听得出神。
“其实缺陷本来可以避免。只是人类这种生物，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光靠语言和文字来交流已经足够，没有进化出专用的器官来接收与发出思维。也许曾经拥有过这种器官，但后来退化掉也说不定，大脑和小脑有少许区域的功能很奇怪……扯远了。总之，因为没有对应的器官，罗塞他们不知道如何改进，弄出来的感应增幅模块只能算是半成品。亏他们还好意思安装到AL上去，刘弈队长肯定深受其害。”
身上仪器被摘干净。听到刘弈深受其害，陆菲很想问个明白，看出她的心思，雷冰比了个“嘘”的手势。
“说好不能问的哦，公主殿下，时间实在紧迫。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记住。刚才的实验你也看到了，思维是可以改变物质的，正如同物质与能量可以转换，思维也是。你不想让刘弈受伤，脆弱的塑料板就变得比金属护甲更坚固。完成之后的感应增幅模块，具备的就是这种效果。有多厉害呢？可以这样说，没有同样模块的装备完全无法抗衡，赤手空拳便可以打败最新锐的动力甲。糟糕的是，冈格尼尔在这方面的进展比黎明快得多。我们内部恐怕……”雷冰的声音压得很低，“算了，这种事情小孩子不要听。”
“总之，拥有感应增幅性能的装备最近就会被冈格尼尔投入实战进行测试。一旦测试成功，整个黎明的作战部队都会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刘弈队长也不例外，目前为止，他还没缺胳膊少腿，但好运气大概快要结束了。是的，我们还可以用上次那样的方式帮助他，只是即便你还愿意承受那种痛苦，你的身体也经受不起了，何况你不可能次次都正好待在我这儿。”
整个黎明的作战部队会处于危险中，陆菲揪着衣角，他们都是好人，给了自己许多帮助，她不希望看到他们受伤害。而听到刘弈也一样，她紧紧抓住了雷冰的手。虽然单纯，她不笨，知道自己一定能做些什么。
“不过呢，他们目前还缺少一样关键的东西，测试的结果肯定不会太好。需要的是什么呢？你该猜到了，公主殿下，就是你。”
顿了顿，大约是说话太多口干舌燥，雷冰舔舔嘴唇：“是你成熟、结果之后的基因。海文给你看过证据，你和普通人不一样，对吧？不一样的原因呢，一半是天生，另外一半则是因为，陆教授，就是你的父亲，在你身体里种下了一枚种子。”
望了眼窗外，她有些焦躁地将桌上的手枪收入口袋：“几年来种子发芽，成长，如果冈格尼尔获得了成熟后的果实，不仅仅是几件强劲的装备，他们可以完成数十年来的夙愿。那是最可怕的事，绝不能发生。而假如得到果实的是我们，我们就可以阻止他们的计划，不说拯救世界，至少可以拯救大家，拯救你的刘弈队长。”
什么叫得到的是我们？我现在不就和大家在一起吗？想要的话，只需要采集下基因就可以了吧？虽然大多数内容听得一知半解，这点东西陆菲还是懂的。
“聪明的孩子”，雷冰开始有点儿喘，额上沁出了汗珠，她仿佛能看透陆菲的想法，“陆教授在你身体里植入基因是六年前，离完全成熟还需要三到四年的时间，无论他们还是我们都等不了那么久。强行使用的话，效果倒是凑合，可副作用太大，而且我刚才也说了，你再也承受不起。好在教授留下了让种子快速成长的办法。”
海文先生要我传达，他找到了让未成熟的花儿结果的办法，指的就是这个吧？
“本来，任何揠苗助长的行为都会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不过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研究者，而且深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他留下的方法很好，几乎没有负面影响。要是有时间，我可以在几个月里慢慢让你的基因信息彻底成熟，可现在……”雷冰咬了咬牙，突然抱住了陆菲，“真对不起，又要把如此重担交给你一个人，现在我有些懂得父亲当时的心理了。请拿好，有个东西要交给你保管。”
刚才还差不多都能听懂，可雷冰说得太过抽象，陆菲完全被搞糊涂了。想弄明白的问题太多，要不是雷冰不让她说话，她可以一口气问上十分钟。
雷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感到多出了个东西。两人的手分开时，陆菲看到是一组小小的试管，呈环状排列，固定在银色的支架上，外部由一层薄薄的玻璃包裹，整个结构只有小拇指大小。
房间已经设置了电磁屏蔽，雷冰仍然俯在她耳边，用微如蚊呐的声音说：“把它藏好，不能被任何人找到，包括刘弈。两个星期之内，如果我回来，那么把这东西还给我就好。”
姐姐前所未有的严肃。陆菲攥着试管，郑重地颔首表示明白。
“要是十四天过去我没能出现，”雷冰继续道，“你就把它交给AL。挑没人的时候，好在你总是要训练，这样的机会应该有很多。到时候，AL会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你只需要配合。”
说完这些，她才有空擦了下汗涔涔的额头。警觉地朝窗外又望了眼，雷冰提醒道：“这东西非常重要，不光是关于你基因信息的成熟，我的特殊研究成果，还有与海文的通讯信息也都在里面。最近几天你尽量不要外出，就待在这座农业园，或者长州支队的宿舍里，这两个地方都很安全。”
陆菲抿了抿嘴，决定开口：“我会保管好它，对我来说，姐姐就和刘弈哥哥一样重要。姐姐交给我的事，我一定做到。”
“好孩子，可惜我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雷冰又抱住了她，“可怜的小菲，你连十六岁都还没到。世上再不会有更单薄更稚嫩的肩膀，要扛起比这更重的担子了。”
环住身体的双臂突然一紧，接着松开。没有告别的话语，雷冰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只是她的脚边，陆菲隐隐看到一点溅起的水花。望着洞开的门外黑沉沉的夜，她握紧手中的试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