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吵到屋顶能被掀翻的地步,现在静得可以听到酒杯里的啤酒泡沫破裂发出的轻响。
打破沉默的是陆菲。“哇哦,”她向白人青年举杯,“那你就是第二个写在船长先生招牌上的名字。祝贺啦!”
既然她是如此大度,酒吧里的空气又恢复成欢快热烈,顾客是为了消遣而来,不是为了思考人生。只要有乐子就好,谁提供的不重要。刘弈略有些意外,这年头酒量好的家伙真不少,娜塔莎、雷冰、陆菲,再加眼前不知名的青年人,我的体质难道是比较容易招酒鬼的类型?
阿格诺船长从圆桌上跳下来:“一百二十年来,阿格诺船长的曾曾曾祖父,曾曾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他们加在一起也没见过一个人完成三十杯的壮举!见过的只有阿格诺船长!而今天,他再次见证了一百二十年一例的奇迹,而且很可能还要在一个晚上见到两次!伙计,你的名字呢?”
“卡杜达?海文。”
“卡杜达?海文,”陆菲举起杯子,“写在娜塔莎之下的就是这个名字。”
白人青年从座位上起身,到刘弈和陆菲的桌边坐下:“不,这位小姐,刚才我听到你美丽的名字。请原谅,我希望让‘陆菲’取代‘卡杜达?海文’,成为船长家招牌上的第二名——相信对小姐你来说,三十杯酒是毫无问题的。”
刘弈盯着海文,这家伙即便不是北欧人,至少也有北欧血统。
“咦?不用,”陆菲摆手,顺便又灌下一大杯琥珀色的鸡尾酒,放下杯子时冰块碰得叮当响,“这是船长先生的挑战,不需要女士优先,我也不喜欢别人让着我。如果觉得和男孩子一起比赛不公平,那事先不参加就好,参加了就要遵守相同的规则。是你先完成的,就该先写你的名字。”
“是这样啊……对不起,是我失礼。”
原以为海文是来搭讪的,可他就此再也不发一言,等阿格诺船长为他在招牌上写下名字、制作好铜牌、拿来T恤,他道过谢便独自离开,谢绝了众多再来一杯的邀请。刘弈默默打量他的背影,是个有点古怪的人,但既然喝下三十杯烈酒还保持清醒,肯定不是正常人,古怪点不足为奇。
随后没多久,陆菲也完成了挑战,顺顺利利地喝完三十杯。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全部喝下去,她脸红得厉害,鼻尖沁出了汗珠。身为女孩,最后用时也短得多,“阿格诺船长”酒吧里掀起的掌声与欢呼超过海文十倍。想和她合影的,请她签名的,希望与她碰杯的,队伍直排到酒店外,还要绕过一个拐角。
看着她,刘弈想起的却是雷冰,那女人的酒量真是细思极恐。
“海文先生是黎明的一员吗?”回亚巴顿的路上,她小声问。那么多酒灌下去,她步伐仍然轻快,一点踉跄或者歪斜都没有。
“我想不是,否则应该至少认识我们俩中的一个,或者当面提起是从训练营来的。怎么问这个?”
陆菲咬着嘴唇:“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总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哩。”
刘弈哑然失笑:“不要想太多,一般来说,能喝又愿意很多酒的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不是坏人。”
“可是陶盈、老师和课本上都说过,假如能把剩下的百分之一也考虑进去,历史不知道会少掉多少悲剧。不过,”她话锋一转,“好像我们都没资格进历史课本……”
“所以就别操心历史上的悲剧啦。”
回到教官宿舍,离长州万里之遥,仍然能与陆菲相拥入眠,无论怎么看都是喜剧。按行程安排,第二天开始是为圭亚那军方提供为期五天的现场指导,直到最后两天才是为新人们授课。
清早醒来,他发现今天要穿的衣服放在床头,而两人份的早餐则搁在书桌上。陆菲坐在窗前捧着几页纸在读,晨曦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读得极为专注,连刘弈起身也没察觉,直到他俯下身子,和她脸贴着脸。轻轻一声惊呼,她笑着拍了拍胸口,在刘弈脸颊上亲了口。
“看什么东西那么认真?”
“是哥哥的发言稿。”
她把纸放下。那是自己为上课准备的材料,打印在A4纸上,留在书桌上还没整理。“有读后感吗?”
“嗯,”陆菲神情异样地点头,“那些事情,都是哥哥亲身经历过的?”
材料中有当年在叙利亚的见闻,刘弈不擅长描写与修饰,但那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经历。三年多的时间里,无论人性的光辉还是下限他都见得太多,最真实的笔触记录下来,读来惊心动魄。
那些记录大概吓到她了。被同学欺凌,被恐怖分子绑架,对十五岁的天朝女孩来说已是极稀罕的经历,可他所拥有的十五岁,每一天都残酷得多。
“啊,是的,”他发现自己沉浸在回忆中,忘记了回答,“好孩子不要看。”他把A4纸拿了回来,放进公文包里,拉上拉链——她永远不该了解那种残酷。陆菲的目光始终跟随他手的动作,很不甘心他把东西就此收走。
“可我不是好孩子啊。”她小声咕哝。
“因为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吗?”
“因为我没那么好嘛,”陆菲红着脸否认,“哥哥,今天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我可以给你拎包,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工作的时候,我会远远待在一边看着。”
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刘弈蹙眉:“今天的工作是训练圭亚那人,他们大概不喜欢有其他人在一旁围观吧。虽然弱了点,毕竟是支军队,不能随随便便啊……”
他说的都是实情,但是看着陆菲渐渐失望的脸,他实在不忍心回绝。有什么办法是既可以让她高兴,又不会令圭亚那人不快的?想不出来,刘弈的特长本就不是思考。忽然他灵机一动,那个把她带到此地的家伙肯定有主意。
“有了,”他说,“我们去找娜塔莎。”
陆菲欢呼一声,从椅子上起身做了个空翻,仿佛她的愿望已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