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内森酒量很好,而且工作态度与酒量一样好。他和严永浩一边斗嘴,一边记录刘弈的陈述,并且反复核对每一个细节,有任何对不上的地方都要询问多次,直到确认无误为止。
徐天教授估计要两天才能搞定,在他们高效的努力之下,到当天晚上的晚餐前便宣告完工,内森正好把一整瓶伏特加喝完。其实跟他们合作挺愉快的,一天下来时间过得挺快,刘弈没觉得辛苦,比前两天轻松那是轻松太多。
有些问题刘弈给不出答案,其他人也是,比如被劫走的两名俘虏的下落。和高卢的战斗结束后,他们第一时间赶回现场,发现倒在地上的动力甲和罗伯斯都不见了。谁救走了他们?
美军对此同样一无所知,当天他们被人弄得焦头烂额,指挥官柯克中校负伤,出击的部队本来进展顺利,关键时刻装备却发生故障,不是动力甲突然无法操纵,就是车载武器失灵,若不是敌人无心恋战,必定伤亡惨重。如今他们都知道,内鬼是尼克准尉,在当晚过后不知所踪。
很显然,当时还有其他的冈格尼尔部队在场。幸好最后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而且最要紧的是,伍迪被他们安全地带了回来,这点上刘弈和拉瑞尔功不可没。
“非常好,刘弈队长,非常好!”内森全无醉意地说,“等着佩戴勋章吧,我们会为你不遗余力地申请。”
“是我,不是我们。你明天早晨醒过来就会把一切忘得精光!”
“哦闭嘴,白痴,我像是喝醉的样子吗?”
“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因为我没见过你清醒的模样。”
两人再度打成一团。既然事情结束,刘弈没兴趣再当和事佬。和陆菲在一起待了两天,他觉得应该去看望下AL,便在晚饭后跑去实验室。罗塞和许扬他们正忙得飞起,看到桌上放着的汉堡、三明治和方便面之类食品,就知道他们连去近在咫尺的食堂都舍不得。这群技术人员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个个埋首于屏幕前,不时交流两句进度。
AL,或者说AL的剩余部分正躺在一个当初陆菲待过的大玻璃罐底部,浸没在透明的液体中。罐子上贴满传感器,几百根电线密如蛛网,乱七八糟的程度不亚于大四学生的宿舍。
“喔!你来得正好,”最先发现他到来的是罗塞,“是来看望我们的吗?”
随即众人纷纷抬起头来。“显然不是,”雷冰瞄了他一眼,继续阅读眼前的文件,“想必是来看望他小老婆的。”
“小老婆?”
“AL呀。或者,这才是你正室,那小丫头只是个玩具?”
“没那回事,”刘弈猜想她对被自己灌醉耿耿于怀,“AL怎么样了?”
罗塞把耳麦交给他:“伤得很严重,毕竟按人类的说法,胸部以下都没了。不过他毕竟不是人,可以完全恢复,你不用担心。就是需要差不多三个月,这段时间要是再有任务,你只有量产型号穿。”
“我想最近应该没有大的任务,”雷冰懒洋洋地说,“这次的善后也需要时间。别在那傻站着,下午的数据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黑人小伙向扮个鬼脸,乖乖回到座位上。刘弈戴上耳麦:“你还好吗?没事吧?”
【中队长大人,虽然您来看我很令我感动,但看起来您的伤也不轻嘛。】
“我?没有,都是些小伤。”
【但我认为您头部的伤势严重,影响到正常的观察、判断与逻辑思维。我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吧?】
一个AI,什么时候学会这种绕着弯子骂人的方式了?刘弈哭笑不得。雷冰又瞥了他一眼,评论道:“近墨者黑。”
“很不错的玩笑。”刘弈只能这样说。
【不是玩笑,我很认真的。话说回来,最近几天的日子真不错,每天上上网,做做DLC,欣赏玩家们对我的膜拜,精神层面的享受才是真正的享受。物质方面也不错,这个罐头对我来说相当于人类的子宫,我和婴儿一样无忧无虑。如何,羡慕吧?】
“是有点儿羡慕,得谢谢各位啊。”
“不用谢,”雷冰又说,“AL的修复是全自动的,我们只要提供原料就好。拜你所赐,被抢走的基因储存液又被弄了回来,连美国人的份也全在我们手上,否则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把这东西修好。”
“那诸位是在……”
“你不是还带回来另外一样东西吗?”
另外一样东西?刘弈费了些力气才回忆起来:“那段腿甲?”
“数据我发出来了,收一下,大姐头,”罗塞说,“没错,300kg炸药紧挨着爆炸,还能剩下基本完整的护甲,是难得的好东西啊。我们正在分析逆向分析成分和加工工艺,目前的进度还很少,可很多地方已经获益良多,对我们的研究颇有启发。”
想起能抵挡动力甲用突击步枪近距离射击的坚固护甲,还有桑南岛上黑色机体超乎常理的机动能力,刘弈一阵激动:“意思是将来我们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好东西?”
雷冰一脸看外行人的鄙视之色:“达到一样程度是不可能的。不过呢,多少能长进点,让黎明的机体更轻,防护再加个百分之十还是可以做到的。这个过程本来要好几年的实验,有卡聂和AL,娜塔莎夫人也从敌人那儿弄到很多资料,加在一起,大概能缩短到半年以内吧。”
“怎么会这样麻烦?腿甲不是就在……”
“就算有成品,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各个成分的配比,更不知道具体的加工方式。如何铸造?什么时候热处理?要进行何种表面加工?怎样冷却?统统不知道。材料学要是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你国的航空发动机早就该超过美国的水准了。”
“你国?喂喂喂,”雷冰的说法令刘弈很不爽,“要求爱国什么的也就算了,没必要连身份都不认同吧?什么叫你国?”
“嗯?”雷冰本来已经又去看文件,察觉刘弈语气不善,抬起头来不屑地瞥着他,“身份认同?哪儿跟哪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火气上窜,“难道加入黎明连自己的国家都抛弃了?你国?你确定这样说没问题?”
“你是神经病吗?”雷冰诧异地站起来,“哪里有问题?我是马来西亚人啊。”
一大段准备好的、用来批判雷冰的话噎在了喉咙里,难得在争吵中有如此顺畅的思维,刘弈呛到的是自己。满脸通红,他结结巴巴:“那个,实在对不起,我……”
“算啦,不知者不罪,再说东西是你弄回来的——今晚请我们大家一顿就原谅你,怎么样?”
“成交。”
叫好声顿时四起。当晚十点,把陆菲一起喊上,刘弈在农业园的酒店里请实验室全体成员吃夜宵,再加内森和严,只除了徐天。老头每天醒得很早,晚上经不起折腾。
令人诧异的是,刘弈明明记得在飞机上,雷冰几罐啤酒就不省人事,害得机师怀疑他。可眼下,她一个人挑战一桌都不成问题,连陆菲都败下阵来——她陪着雷冰喝下足可用来洗车的葡萄酒与伏特加,迷糊了一阵,晕乎乎地趴在桌上睡去。她原来也会醉?他有点心疼,过量饮酒对身体很不好,特别是她还在发育。
至于其他人,早就东倒西歪,连个清醒的都没有。刘弈起先还担心被人一并放倒,后来发现他们根本无暇关照自己,只是争先恐后地喝个不停。
粗野的作风,看到这群人躺地满地都是,他心有余悸。
而始作俑者本人面不改色,确认过所有人都在呼呼大睡,她握着杯子在刘弈身边坐下,目光却盯着陆菲。
“那孩子怎么样?”她笑着问。奇怪的是,刘弈觉得她的笑容苦涩,而且眼角似乎有点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他不敢确定是不是酒后的错觉,毕竟他喝得也不少。
“非常好。”他给了个一般的回答。
“太笼统啦。不过算了,男人都这样,”雷冰和他碰杯,“你觉得……唉,就算回答也没用,言语就像风,说得再好听,事到临头根本不当回事。”
“别小瞧人。你想说什么?我将来会不会变心还是要我对她好些?行胜于言,走着瞧。”
“也许我该讲个故事给你听,是个关于小女孩和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的故事。但今天你也醉了,记住不太可能,”雷冰把酒杯放下,双手交握,“唉,就当是我酒后的胡言乱语吧。你觉得要怎样,你才可以放弃那孩子?”
“放弃?绝不可能,”刘弈毫无犹豫,“她虽然算不上多漂亮,但是……很美,你明白吗?美丽和漂亮是不同的。她朴实,勤恳,单纯,坚强,勇敢,懂得爱与被爱,不会依赖别人的荫庇,在逆境里从不抱怨,偶尔也哭,可哭完会更加努力。不可能遇到比她更好的女孩。”酒精的作用下,平时不会向任何人说出口的话语脱口而出。
“得,”雷冰叹了口气,本已放下的杯子重又端起,“是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女孩。可她也相当辛苦,相当不容易,而且今后大概还会遇到……”
“遇到什么?”刘弈关切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现在明白了,你或者她放弃彼此都是不可能的,那就和我们一起面对吧。你也算是条汉子,想来不会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
刘弈费力地想了想:“看来你最近几天和她挺亲近。别瞎操心了,我和她好着呢,一路不都是共同面对的吗——这次除外,她离得远了点。就算这样,她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证明我们心意想通,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雷冰再度发出的叹息深沉而哀伤:“这次除外吗……是的,不管那个人是谁……谁也不能。”
说到“那个人”时,她背过脸去,刘弈看到她擦了擦眼角。哦,我一定是醉了,他心想,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个瞬间的雷冰和陆菲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