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梨最后的语音令骚动在刘弈训练有素的小队中扩散,公用频道里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刘弈自己并不比队员们淡定到哪里,但身为队长,他装也得装出若无其事的镇静来。
这种时刻,身上的动力甲成了最坚实的依靠。举手投足的操作感依然流畅,DPS-09警用狙击型动力甲在如今的眼光看来虽然老旧,但毕竟是他多年来接触时间最多、使用最顺手的型号,他知道这一型的所有优点与缺陷,也知道如何把机能发挥到极致。
“别紧张,”稍稍安心,他强迫自己开口,领头的有时得让手下相信一些自己也不相信的事,“鸭梨一向是个胆小鬼。多半是他对面的阳台上晾了件白大褂,那小子尸体见得多了,把自个吓晕了。”
回应他的是几下干巴巴的笑声,比哭还难听。也罢,这种气氛下,要让他们放松有点儿强人所难。刘弈深深吸了一口气,DPS型没有空气滤净和温度调节系统,夜间的空气吸入肺中犹如利刃,刺得胸口疼,但此刻能帮助头脑冷静。确认过武器运作正常,他沿着公路步入小镇。
名副其实的死寂。
看着大道两旁倒卧的具具尸体,刘弈头皮发麻。小队抵达时镇上便一直悄无动静,早该觉得反常的,然而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即将出现的交易上,视线几次扫过镇上都没有察觉异常。
慢慢前进至镇中央,仅有的两条大道在此交汇,他才发现有多安静。完全没有人声,连风也停了,只有不知哪里的一台电视机还咿咿呀呀地发出声响,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死者多得超乎想象。人行道上,商店里,小河边,目力所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男女老幼。难道没有人还活着了吗?不对,至少有一个,鸭梨见到的那个。是什么能吓住身经百战的特勤队员?
“无形,”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那边发现了什么没有?”
“尸体,”回答很干脆,“除了尸体倒是一切正常。”
无形总是冷静得不近人情,尸体遍布全镇,只一句轻描淡写的汇报便算了事。话说回来,如此多的镇民倒在街头,死因是什么?刘弈停下脚步。他俯身查看一名死者,没有明显外伤,神态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也许这个人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一连查看好几具尸体,情况一模一样。
所有人仿佛死在了同一刹那,否则怎么也该找到几张惊恐的面孔才对。细菌?病毒?毒素?念头被自个一个个推翻,在他的认知里,没哪种东西能让死亡降临在这么多人头上的同时还这般迅速、这般安静。
苹果的声音在公频中响起:“头儿,我们在公路边找到三辆皮卡,车上是今晚我们要等的毒贩。”
“他们也死了吗?”
“是的,一共十一个人,武器、毒品和钱好端端地放在车上,肯定没有经过战斗。有辆车的引擎开着,油箱几乎还是满的,他们才到没多久。”
“了解。留一个人看管,其他人继续搜索。”
看来死亡降临的范围不止白首镇。引擎开着,油箱却满,说明他们不仅才到没多久,死也没死多久。既然如此,为什么就在镇边埋伏的队员们平安无事?刘弈握紧自己的枪,子弹上了膛。
须臾,无形在公频说道:“有好消息。”
“什么情况?”
“找到鸭梨了,镇里唯一的篮球场上。他脑门斜着上中了一枪,但是子弹被头盔卡住,只有额头受了伤。子弹是没见过的型号,不过必定是狙击枪发射无疑。”
“鸭梨伤得重吗?”
“擦伤,放着不管也会愈合。”
“我现在过来。所有人注意隐蔽,发现狙击手立即报告。”一边寻找着掩蔽物,刘弈一边下令。这算是哪门子好消息,他只有暗暗叫苦的份。
鸭梨竟然是被人狙击了。所幸动力甲的头盔足够坚固,他才逃过一劫。但是怎么可能呢?白首镇附近的适合狙击的位置不多,大部分都在刘弈选中的山上,从那里是看不到当时鸭梨位置的。至于对面的几座山,最近的距离镇上也超过三公里,刘弈勘察地形时首先就排除了。其他几个方向上都是公路和平地,逃不过夜视设备的监测。
难道对方就在这个小镇里?
那个狙击手只射出了一发子弹,大概是在等待更多的猎物上钩。掌心渗出了冷汗,致命的敌人就潜伏在身周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就会再次发起攻击,而他甚至找不到子弹是从何地射出的。唯一的办法是到鸭梨倒下之处附近观察,寻找可能的射击方向。自己的型号比鸭梨的老旧,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动力甲的防护上。
公共频道恢复了静默。置身狙击的威胁下,身边死者更显可怖。每一道墙似乎都在监视自己,宛如狰狞活物,莫可名状的惊悚令他汗毛直竖。白首镇本就极小,根据事先输入的地图,穿过一条小巷,篮球场只剩一街之隔,他看到无形他们分散隐蔽在周围。两侧的屋子里都有视野,但刘弈总觉得不太可能,没有理由,只是同为狙击手的直觉。
嗒,嗒,嗒,脚步自背后传来,起初很轻,很远,然而渐渐靠近,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听来尤其诡异。动力甲发不出这种脚步声,是鸭梨见到的那个人,刘弈转身,穿着白衣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巷口。
霎时间,刘弈只感到寒意顺着脊背流淌。明知道能吓到鸭梨的人一定很可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仍旧好一阵屏息凝神,不敢呼吸。除去一件白色大衣,那个像是人的东西身上再无一物,裸露在外的不是肌肤,而是焦黑的肉块,虬结的血管在其间蚯蚓似的拱来拱去,黏糊糊的液体混着血水,随着走动不住滴落。
最可怕的是他的头,几乎只剩半边,通过夜视仪,刘弈可以清楚地看到灰白中渗着鲜红的脑浆。简直是生化危机里的丧尸……那发子弹的目标本来是这个“人”,不知为何,他突然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
“逃不掉的……”那个“人”开口了,声音像是漏气的风箱,“他们两个月后就来了,谁都逃不掉的……”
“谁?”刘弈问。
那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动力甲手套大小的盒子,喘息着,那个人说道:“开枪的人早就走了,不用害怕……他的目标不是你们……把这个拿去……都写在上面……他们的两个月和我们不一样……时间就要到了……拿去!”
刘弈下意识地接过,入手轻飘飘的。面前那个人突然回光返照般高叫了声,接着一头栽倒,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