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睡觉中度过。多日辛劳积攒的疲惫,一个晚上是不够消除的。晚饭仍是小墨瞳一家全体出动,在断电断水的情况下,他们还为自己张罗出一整桌家乡风味的菜肴来,刘弈颇感惭愧。
饭后刘弈回到卧室。睡眠也是一种能力,多年持枪生涯,他在这个领域和在狙击上的造诣不分上下。对AL说了句“有事记得通知我”,挨到枕头不过几秒,他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AL按照约定的时间发出一阵清脆的蜂鸣。睡得再久,四周一团漆黑的情况下起床总是叫人不快的。刘弈抬起头,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四下扫视,夜光电子钟的屏幕成了此刻最显眼的东西。现在是午夜1:09,他打了个哈欠,眨了几下眼睛,清醒了少许。
怎么这个不三不四的钟点叫醒我?看出他目光中透着的不爽,AL解释道:【中队长大人,按您的效率,本来可以再睡十分钟也赶得上,但李成先生过来敲门,叫您起床了。】
窗户上现出跳动的火光,门被人轻轻敲响,敲门声其中夹杂着小墨瞳父亲的嗓音:“兄弟,兄弟,起来了,快要一点半了。”
“知道了。”刘弈应道。
门被推开,李成一手蜡烛,一手热气腾腾的脸盆。洗了把脸,刘弈感觉稍稍好了些,跟着李成来到一楼,会客室里小墨瞳的外公外婆早已准备好了点心,男孩和母亲以及两位老人坐在桌边正等着他。
餐桌上摆着他白天已经尝试过的、味道十分纯正的小笼包,撒了香菜和榨菜末的豆腐汤,装在盘子里的蒸饭油条和鸡蛋饼,熬得香气扑鼻、表面裹了层粥油的白粥,一大海碗豆浆,还有一小碟咸菜。对地道的长州人来讲,是顿无可挑剔的完美早餐。
墨瞳的外公说话,AL翻译:【半夜起来肚子肯定饿,吃点东西再走。】
“你们太客气了。”
李成拍了拍他后背:“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要不是停了电,往常都拿不出手。我和老婆的命都是你给的,把我当自家兄弟的话,就别这么见外。”
刘弈能睡,但并不能吃,否则不会是现在精瘦的身材。半夜起床,胃好像凝固了一样,他没有食欲,只想喝杯热乎的红茶。但要照实说不想吃东西那就太对不起他们一家,他勉强舀了勺粥,没想到一尝就着了道,当即胃口大开,把除了蒸饭和鸡蛋饼之外的食物一扫而光。
老太太又说了句什么,AL道:【她对您不太满意,因为吃得太少。任何时候都能吃得下睡得着的才是好游击队员,年轻时候她就是以这个为标准择偶的,因为做不到的人通常死得都很早,容易害她年纪轻轻就成为寡妇。】
“要快点回来,”小墨瞳的眉毛在烛光中拧成一团,担心之色溢于言表,“我说的那个网吧里都是些十年前的配置,屏幕是方的,键盘上桌上全是烟头烫的黑点,里头上网的家伙连Steam都怎么没听说过,玩的尽是CF和劲舞团。”
“你这年纪,玩CF不是正合适吗?”刘弈擦了擦嘴。
“我才不玩这些东西哪!”男孩很生气,“我玩CSGO和OW——”
感受到父亲的目光,小墨瞳乖乖闭上了嘴。刘弈哈哈大笑:“等我回来,教你打枪吧。真枪。”
“真的?”
这次刘弈向他伸出小指头,李墨瞳果断地勾住。
和男孩约定已毕,他避开这一家子,把AL套上身,带上李成直奔会叻。夜幕下的小镇正在沉睡,只有聊聊几扇窗户里亮着灯,远远望去更像是坠入凡尘的点点星光。南越即便是大城市也没有天朝那般完善的天网系统,这种穷乡僻壤更是摄像头都没一个,不用担心留下痕迹,他只管顺着大陆飞奔。
得益于AL的传感器,全服披挂的他能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习习凉风吹拂身体。要是在天朝,这是次颇为惬意的夜跑,他越发想念宿舍和宿舍里的人。
风声莫名地喧嚣,心悸骤然来袭。带着李成夫妇离开山坳时他有过相同的感受,此刻重现,不是什么好兆头。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惹得AL和李成几乎同时发问怎么回事。
屏幕上空空如也,只有低伏的杂草随风摇摆。他随口敷衍:“没啥。平时难得半夜起来,脑子有点迷糊吧。”
几公里的路只用了两三分钟,寻找李墨瞳口中通宵营业的黑网吧花去的时间是路上十倍。男孩向父亲一再描述过方位和入口的特征,但要不是AL在旁听到,他们就是找到天亮也不会注意到。那地方看着像是用木板胡乱搭建的,藏匿在一片树林后,林间全是烂泥,没有任何道路,别说是网吧,就是作为窑子也嫌太偏僻。
看来世界各地的青少年在寻找网吧上都有着大人们不具备的独特天赋。他让李成在林子外等着,自个在屋子后脱下AL,只留下耳麦。费了点力气他才叫醒已经睡着的网管,那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和大多数被外力中断睡眠的人一样满脸怨气。
当然,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接过一把越南盾之后又立刻变得满脸堆欢。刘弈进到网吧里,感觉像是穿越回到十五年前,简陋的墙壁上贴着上古时期网游的广告,头顶是颜色惨白的吊灯,不大的厅里乌烟瘴气,有人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有人在椅子上东倒西歪,有人则端着塑料餐盒在啃油炸鸡腿。
刘弈小心地吸了口气,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得太多,他无从分辨,只觉得头昏脑涨。还是快点把事情办完就走,他找个角落的空位坐下,费了点力气才找到开机按钮。
古董机器的开机时间完全无法忍受,特别是习惯了SSD的他。经过了漫长的世界,屏幕上才跳出Win XP的界面,还有堆满屏幕的图标。在其中找到了TM国际版,他向秦石武发去消息,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过去几天的遭遇,报上了所在位置和经纬度。现在国内大概是两点多,不出意外头儿肯定在呼呼大睡,他没指望回复。
有人在身边坐下,他起先没在意,随即注意到那个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网吧里时常有这样的家伙,窥人屏幕还爱指手画脚,刘弈输完位置信息,眼角余光一瞥,发现对方的面容有些熟悉。
是谁?关掉TM的窗口,他转过脸,入眼的是张沟壑纵横却磐石般坚毅的脸。
“伍迪将军?”饶是一贯镇静,刘弈还是诧异地叫出了声。这个美国人怎么会和自己一样,深夜出现在南越小镇上的黑网吧里?上次分别,他记得将军说很快就要退役,难道是旅行来了?可会叻附近哪有什么景点……
“很高兴你还认得我。”伍迪将军颔首致意。
“该说缘分真奇妙吗?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又遇上了——”
刘弈的话语和刚要扮出的笑容一齐僵住。伍迪将军的右手插在衣兜里,布料的轮廓清晰地显示出那里是一支加装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对准了自己。
“哦?”刘弈翘起一边眉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来您是南越军方的人喽?”
“不,他们是我的人。”
“他们怎么就听从一个退役的美国将军了?”
“这不重要,”伍迪将军话锋一转,“就我所知,你最近找了份新工作,而且干得相当不坏。巴拉图上尉经验丰富,还是倒在了你的枪下,之后多日的追击又未能奏效。”
“可你还是找到我了。”
“纯系偶然。我在这儿,负责外头那些信号塔的建造,下午有人告诉我,金氏农场请来了个神枪手当保镖。我看到被击破的枪械,”老将军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马上就想到了你,刘弈。”
“那您又是如何知道我会到这个网吧来的?”
“是个相当笨的办法,我在农场外埋伏,之后利用电磁迷彩一路跟踪来,为此花去我整整十四个小时,”老人说,“虽然高科技的新装备层出不穷,战斗有时还是需要传统的。”
原来伍迪将军也是那些未知名敌人一伙的,他们在此地建造信号塔不知有何目的,但想必不是为了公益事业。刘弈思索着反击的办法:“承蒙看重,顺便有个事想请教。”
“请讲。”
“我有个叫陆程的小朋友……”
问题没有说完,伍迪将军便已给出答案:“他加入了我们,表现你们也一定有所了解。关于对他的评价,我们尚存在争议,但只要加以训练和教育,他会成为了不起的人这一点大家是公认的。”
“那么您今晚来,是想邀请我吗?”
“不错,”老将军说,“年轻的时候,误入歧途很正常。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几句豪迈的言语,凭着冲动与自负便作出决定,每个人都是如此。但你不同,刘弈。你的经历比同龄人丰富得多,经验和技术是宝贵的财富,继续留在‘黎明’中是对才能极大的浪费。”
连黎明这个组织他们也清楚,可我们却对他们的来头一无所知,刘弈感到有汗珠顺着脊背滑下。偷偷扫了眼,网吧里一切正常,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事。对手是经验丰富的老军人,怎么办?
“加入你们,是更好的选择?”
“是的。我在会议上力排众议,阐述邀请而非消灭你的理由,赢得了大多数的支持。这件事上,陆程功不可没。”
“是吗?谢谢。那么,可否先听听我的看法?”
“当然可以,请讲。”
定了定神,稍加组织语言,刘弈无畏地直视老人双眼:“绑架无辜的女孩,与恐怖分子共事,欺骗热血懵懂的少年,袭击美军的雷达站还屠杀俘虏,抢夺联合国医师组织的车队——恕我无知,我实在看不出加入这样的一伙人好在哪里。”
退役将军沉默了半晌:“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没——”
刘弈想说没错,但是话语卡住了。黑洞洞的枪口冒出淡淡的硝烟,胸腔像是被人抡起铁锤重重一击,他软绵绵地倒下。我中枪了,他迟钝地想,每次呼吸都会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左手不知何时按在了胸口,温热的血液从指间滴落。
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全都命中了胸前。他闷哼一声,仰天从椅子上滑倒在地,只看到头顶惨白的灯光。他徒劳地向上伸手,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
陆菲……